十品:寻找英雄的当代传奇——评李景文的长篇小说《烟花三月》

(2021-08-12 14:48) 5958455

  摘要:本文对江苏作家李景文长篇小说《烟花三月》的评析。《烟花三月》以寻找“舅舅”为线索,历经水泊梁山和高原西藏,将当代历史浓缩于这一事件中。本文从小说的结构到思想和艺术成就进行了全方位的审视,以“象征与呈现小说”定位。在四个方面解构这部长篇小说:虚无的舅舅投射着社会背景的沉重;梁山之旅再现招商引资的风俗画图;西藏之旅营造一场洗涤灵魂的仪式;小说的叙述语言与人称独特视角。作者在发现和探索的基础上给予《烟花三月》客观公正的评价。

  我们曾经接受英雄主义教育许多年。不仅仅是我们,历朝历代,包括不同的国家和民族都有学习英雄、崇拜英雄、模仿英雄的历史。英雄原来指品质优秀,武勇超群,无私忘我而令人敬佩的人。当代中国经济已经发展起来,多元的思想形态和多变的思维方式已难以形成培育英雄的土壤,城市以打破与创造为主题,而年轻一辈人更是以脱离传统与接受新鲜为主旨的,从思想分裂到精神自我的全面不规则状态。凡想有作为的作家都想把脉这个时代的特征,以自己的智慧理清关系,写出这个时代的有分量的作品。作家李景文就算一个,他的长篇小说《烟花三月》(中国书籍出版社20153月版)就是一部以“寻找”为主题的探寻当代社会精神需求和对英雄崇尚的心灵历程。

  所谓“寻找”在《烟花三月》中是个主命题,从“寻找”舅舅开始,情节中有“寻找”诗人梦龙的;有“寻找”梦龙妈妈梁山花的;有走出扬州城到山东梁山“寻找”梁山伯的;有走往西藏雪域高原“寻找”中校副团长留有遗迹的地方。一路“寻找”,一路都带出与舅舅有关而又不确定现实,一路没有“寻找”到舅舅。可是一路上,主人公骑鹤和紫风却在“寻找”着命运契合点,“寻找”着精神的家园。这种“寻找”就如当年一部很红的电影《五朵金花》一样。寻找一个不是目标,再寻找还不是目标,直至寻找到目标,寻找的过程本身就是提炼升华的过程,达到目标这种过程更是意义的所在。而长篇小说《烟花三月》却是没有答案的过程,其思想意义远大于那些有答案、结局圆满的作品。高行健的《灵山》其实也是一部“寻找”的故事,书中第一人称写作,听人说灵山有原生态森林,决定也去一看。路上遇到对爱情和生活现状绝望的女人,在通往灵山的路上,还交错穿插,偶然与必然相间,有无法抹去的已成的现实,也有若即若离的臆想世界,它们纷至沓来。其实所谓寻找精神家园的路,这无疑是虚幻的,但又那么真实。灵山不是实地,是一个象征,象征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目标。反观李景文的小说则是一种既超脱于现实,聚焦英雄的象征,又贴近当代生活,关照生存状态;既有旅行山水情结,又洗涤心灵,批判人性;既有地域定位,又虚构场景与背景的叙述与呈现。我将此定位为“象征与呈现小说”。

  我把《烟花三月》之所以称之为象征与呈现小说,我有两个依据:一是小说尽量的展现虚构,虚构的“舅舅”,虚构的“舅母”,虚构的“梦龙妈妈”,甚至“梦龙”也是虚构的。虚构了梁山之行,更虚构西藏之行。但这是一种象征,无论“舅舅”还是“舅母”都象征的特定的时代存在着的那一代人物和经历。在这种种象征和虚构中作者踩着现实主义的步子,真实再现场景,虚实之间表现手法是完全的呈现。二是故事的串连和陈述,人物的设置与安排,也是就事呈现。尽管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但处处都象征和隐含的虚构与经不起推敲的真实,当然也基本不影响呈现的场景效果。

  以下从三个方面来评论赏析《烟花三月》的思想成就和艺术特色:

  一、虚无的舅舅投射着社会背景的沉重

  原本舅舅就是一个现实中普通人,但这个“舅舅”有着非凡而传奇的故事。他二十八岁就在西藏的部队里当上了中校副团长,可是“舅舅”却爱上了当地一个农奴主的姑娘卓玛,像冰山上的雪莲一样冰清玉洁的农奴主的姑娘卓玛……从此埋下了祸根。在无产阶级专政年代,有这么个背景,他今后的生活和人生都将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就这样还是不够的,作者还想进一步具象化“舅舅”,一段精彩是这样的:“那是一次我去与你舅母约会的路上,天色已晚而且阴沉,我骑着我的枣红马,跑起来得得响的枣红马,那打着响鼻、嘶嘶鸣叫的枣红马,但是枣红马走着走着走来走去我发现它却在原地兜圈圈,老马识途呀,更别说我这匹训练有素身经百战千里挑一的枣红马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遇到狼群了,果然就发现了黑压压一片的狼群,狼群将我和我的马包围了,而且包围圈既小心翼翼又阵法整饬地收缩。我的马转的圈越来越小,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我的枣红马仍然在转着圈,它竖着似削竹般的耳朵在机警地转着圈,我领会到它是在寻找机会突出重围,我的聪明的枣红马,我的与我生死相依的枣红马。但是狼的势力太强大了,狼们灰色的轮廓在我眼前抖动着一波波向外蔓延,又像浪头似的自后向前在耸立和凝固中变幻成一种狰狞,令人心寒和胆怯。四周从来没有过的寂静,天色越来越昏暗,远处的群山已经隐去,狼们没有嚎叫,周围的空气却在颤抖。我的枣红马的得得的马蹄声就在这死寂的高原穿行。我嚯地拔出了我的勃郎宁手枪,带着我体温的勃郎宁手枪。”“舅舅”的口述,逼真亲切,还有现场感。“我再一次开始瞄准,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手脖子又抖了一下。我看到老狼的眼睛变得温柔起来,它甚至还在微笑,我清醒这是老狼在我的枪口下给我的最后的迷惑,亦或它觉得已经稳操胜券,我和我的马已成了它口中的肉。距离已经很近了。我和我的枣红马与狼们简直就是一种近在咫尺的对峙。老狼,这匹狼的头、首领或者酋长,这匹狼的统帅,只要它发出一个信号,我和我的枣红马顷刻间就会被狼群撕成碎片,我们的血就会流到一起成为狼们庆典上的美酒。奶奶个熊,你还是个副团长呢,还是个中校。球!我在心里臭骂自己。我这时候想到了雪莲,就是为了雪莲为了你未来的舅母我说什么也不能死呀!我骑在还在跑动的枣红马上,宛如坐在一块坚硬的红色岩石上。我根本毋须凝视屏息,雪莲——这花与你舅母身体混合的芬芳裹紧了我,这独特的芬芳化作我呼出来的鼻息,一切都那么恬静而美好,我的眼睛、枪的缺口、老狼的眼睛三点构成了一条清晰的直线,我扣动了扳机,枪响了,我的勃郎宁响了,响了两声,老狼的一只眼像灯似的熄灭了,老狼的另一只眼也像灯似的熄灭了。星星纷纷坠落。那不是星星在坠落,那是狼们在四处溃散。我的枣红马兴奋地打着响鼻,嘶嘶鸣叫,然后撒开了马蹄在世界第三极那暮色的高原上一路狂奔。”英雄就是这样诞生的。“舅舅”就是这样的英雄,胆识超群,无私忘我,勇敢智慧。“舅舅”是多么鲜活的人物,可要想找到“舅舅”确是不容易的,小说中迂回几次,似乎要见到了,却又因种种原因远离了,于是就随“舅舅”的方向“寻找”过去。

  “舅舅”是否存在始终在别人的嘴上,“舅舅”的行动也是别人说的,那么“舅舅”就成了一种象征。几经周折我们便发现“舅舅”可疑的地方,“舅舅”英俊勇敢,又有大好前程,却不顾一切的爱上农奴主的女儿,冒天下之大不韪,有如选择“自我断腕”。从此后“舅舅”的命运可想而知,所有的遭遇都会因为爱上卓玛开始,过多久都不会结束。因为爱而承受,又因为承受而更珍惜来自爱的苦难。社会的沉重与否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而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与中国这社会多舛的命运同源同步。因此,寻找“舅舅”就是在寻找我们先辈的光荣和梦想,而这种心结植根于我们经历这个时代的每个人心中,在我们感受到社会压力沉重时,寻找和回望是最好的心灵抚慰。

  二、梁山之旅再现招商引资的风俗画图

  小说寻找走出的第一个场景是到达山东梁山县,我称之为招商引资的风俗画图。在“我”骑鹤、紫风和司机小宋一行到达梁山的时候,故事就进入招商引资模式。尽管一行客人强调是“寻找之旅”,但当地的接待,安排,酒宴的场景,陪客人的言谈话语,以至于招商项目的签约、剪彩都是现实版场景。我们知道招商引资是指地方政府吸收投资加快地方经济建设的一项活动。在我国的许多地方政府为促进经济发展,招商引资一度成为许多地方政府的主要工作,并且在各级政府报告工作计划中出现,这里反映的正是这种情况。

  作家李景文在《烟花三月》中写梁山之旅应该有三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对“舅舅”的寻找是一种升级,更是一种否定。之前就已经了解到“舅舅”在山东梁山县,没有详细地址,没有准确姓名,没有确切年龄。这样跑到千里之外,本身就是一出荒诞剧。但剧中人却没有一个认为这其中的荒诞,喝酒的照常喝酒,讲故事的照讲故事,甚至游览,走访艄公都那么认真和真诚。还在想象中的“舅舅”电视剧竟有一百万标的被人拿下,先期投资十万元到账。事到这里,圆满完成了对“舅舅”的一次全面虚构。二是走出扬州的扬州人如何自信地表现出个人魅力。这是用金钱也买不来的。书中写道“我”“在山顶朝下俯视的时候,我陡然对山南一座神清气爽的村子有了气场般的感觉,特别是有一丛茂密的竹林让我恍惚回到了扬州的烟花三月,我莫明地想这绝对是舅舅出生和生长的地方,因为它在梁山的怀抱里,头枕着神秘的主峰”。自信往往来自于对现实的把控,可在梁山的时候,“舅舅”不着边际,电视剧剧本也还未完成,演员和剧组以及拍电视剧的种种事宜都还没有成为现实的时候,这几位扬州人就自信的签约了。可见这种自信终于只能是个人魅力所在。三是一趟梁山短短三日就有投资落实,甚至还有“阮村长突然把手一挥,用一种庄严的声音说,俺宣布,俺们村要建一座水泊梁山影视城,总投入一百个亿!”的意外之举。先不论此种承诺能否兑现,就单看人们对招商引资的热忱和对引资项目的狂欢,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了。招商引资在地方的影响力是很大的,这里描述的片段也是实情所在。在促进和拉动地方经济,扩大就业,提升知名度和美誉度都有积极的利好,但其中也含有游山玩水,吃喝招待,虚假浮夸,携款跑路等等弊端。这倒是很有地方特色的风俗画,从村干部到县领导,只要有项目或招商的可能,都千方百计地努力促成项目落地,促成项目签约,促成项目上马。这里我不谈招商引资本身优劣,只看在小说中满场精彩,犹如节日一般,如此这般,作者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在我与前后连贯起来思考后认为:虚无的英雄只能产生在虚无的时代,表面喧嚣真是虚无时代的祸根和萌芽。这里的多重象征值得进一步深究和品味的。

  在这幅招商引资的风俗画图中读的我始终没有底气,不仅仅是“舅舅”的虚构,更多的是心态的虚伪。不过隐隐中我感到的不是表面的狂欢而是一种对过分期待和依赖的批判。

  三、西藏之旅营造一场洗涤灵魂的仪式

  骑鹤与紫风从梁山回来,“舅舅”依然在虚无缥缈中,依然在尚未完成的电视剧中,依然在骑鹤的梦里梦外。只有一条言说的信息,说“舅舅”可能回西藏了,那么这对年轻人竟然决定上西藏找“舅舅”。相比较梁山,西藏有“舅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人一旦固执到扭曲得程度,那一定是不可救药了。西藏是什么地方,地理书上这样告诉我们,西藏位于世界屋脊”之称。为找“舅舅”他们决定前往西藏。

  意大利十八世纪的一位宗教哲人说过:“灵魂一开始就是肮脏的,污染的。我们要不断地洗涤它,呵护它,才能有一点能够让我们在这个世上干净的存在着。”我们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摸爬滚打,求生求存,我们受到种种污染和戕害,在积累生活经历的同时,也在积淀着污垢。我们的灵魂却是不够纯洁和干净,需要洗涤需要净化。《烟花三月》选择了去西藏,去高原,去离天最近的地方。在高原上确实不一样,除了高原反应让骑鹤生理上遭遇“五脏翻腾,灵魂出窍”外,更让他们在佛教浓郁的氛围中感受到世界观的冲击。“在清晨清冽的空气中,我们向舅舅鞠躬,我们跟舅舅告别,我们带着舅舅的心愿去亲近天湖、灵湖、神湖纳木错。我们离湖边越来越近愈来愈近,我们已经看到在万顷碧波中兀立着的五个岛屿。达娃一脸虔敬,双手合十,然后告诉我们,这五座岛屿,佛教徒们说是五方佛的化身。我心里说,在我心中,是舅舅的化身,是舅舅变成了五块石头,五块石头又长成了五座岛屿。达娃说,我们不别拘泥于这些,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诗人的眼睛,依照我们藏人的信仰,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佛的话,你会在这五个岛上看出新的境界,甚至会看到一个奇迹。先看中间那座最高的岛,它像什么?紫风首先欢呼起来,她说像尊脚踏碧波,头顶蓝天的菩萨。在他们的启示下,我也看出了些名堂,我说从着装来看像个汉人,从有胡须看像个男人,是个英姿勃发的汉子嘛!当然从我心中的激情从我墓前的遐想我马上联想到了舅舅,但是我不好随便说的,说得不好不是对自然的玷污,就是对舅舅的亵渎。达娃说,两旁的小岛屿也是很迷人的。这次不待他们说什么,我从山体凹凹凸凸的脉络轮廓中早读出四个汉字:汉族舅舅。东方放出鱼肚白了,巍然矗立在天与水之间的舅舅的脸上充满慈爱和柔和,目光炯炯而睿智地注视着远方。四座岛屿,四个大字,在微细的曙光中慢慢衍变成一种富丽而高贵的金色。舅舅背后的天空是一片晨曦中的灿然,有千万道刺破苍穹闪烁的光芒。”

  西藏就是这么个神奇的地方,让一些虚伪和龌龊遁影,让善良和勇敢显现。西藏天湖的水洁净到能看清一个人心中的涟漪,西藏的天空湛蓝,湛蓝到没有一丝云彩。更重要的是“舅舅”在这里,已是一座墓,四个汉字:汉族舅舅。小说《烟花三月》写到这里,似乎寻找舅舅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行为也只是一种礼仪,崇尚英雄,寻找英雄,庄严肃穆,庄重沉郁,神圣神秘,神灵辅佑。最终还是让自己和一代人的心灵有一次不可逆的远游。

  四、小说的叙述语言与人称独特视角

  作家李景文的小说我读的不多,但《烟花三月》这部长篇读完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技术层面讲李景文是接受和选择了现代意识的表现手段,叙述方式上运用了第一人称,使得整部小说故事都仿佛亲历,在“自己”的视野中完成目光所及的方方面面。这里谈几点我见:

  一是第一人称,亲历亲为,感受直接。这部《烟花三月》以主人公骑鹤为中心的第一人称叙述,链接起直接人物有诗人好友黄粱梦龙、诗人女友紫风和司机小宋,在梁山直接人物有民政局长吴可、水泊度假村村长阮数学、艄公梁水伯。在西藏直接人物有诗人画家达娃、藏秘香格里拉酿造公司老总拉姆。在骑鹤这里始终存在又没有出面的人物就是舅舅梁山伯、舅妈卓玛、梦龙的母亲梁山花。叙述视角都是从“我”开始,眼睛所见的事,配以心中所想的事,充分展现“我”的内心世界。把读者也带入“我”的范围,跟着作者的思路,或喜或忧,或柳暗花明,或酒入愁肠。骑鹤的作家身份也决定了这个“我”具有一定的文学经历和作家视角。这也是李景文本人可以发挥自如,展开想象的地方,有些场景很精彩,主观心理描写很到位,这与第一人称的视角发挥有着极大的关系。

  二是第一人称中的第一人称。小说中的“第五章暗香”是个独特的一章,第一人称的“我”幻化成舅舅的“我”进入叙述:“外甥,我的梦龙外甥,舅舅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去写史诗去写英雄传奇,舅舅说过,这些都是半个世纪前天地间早已惊天动地惊心动魄发生过的,舅舅告诉你,是不想因为舅舅的沉默而腐烂葬送了这段历史,在这个美好的晚上我要将它还给飘动的云、流动的风和朗朗的月光。人老了,以前的枝枝桠桠恩恩怨怨坛坛罐罐陈芝麻烂谷子都异常清晰起来,都像浮雕一样凸现在眼前。你舅母一再吩咐叮嘱我,看到外甥你个糟老头子可别乱说呀。我怎么会乱说呢,我还当过中校副团长吧,这点分寸……”。这样的叙述不感到新颖吗?从中传递出的信息可知道,并不是炫耀老资格的人,喝酒也是性情中人。再看:“好,梦龙外甥,你是诗人,我看出你听得摇摇欲“睡”了。你提不起精神是不是?那么我们谈谈诗人,就从诗人的落寞谈起。落寞使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了,留下千古之谜。落寞使躲到新西兰还不够,又躲到偏僻的激流岛上的顾城,杀了妻子又将自己永远地悬挂在历史的大树上,是他用利刃砍断了诗歌、爱情和包括他在内的两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其实,顾城在生命的暮秋是多么幸福,幸福得让每一个男人嫉妒。但妻子和情人像两团燃点不同互不相容的火深深地烙痛了他,痛得连整个的海洋也挽救不了他”。这远远不是舅舅语言和观点了,明明是骑鹤“我”的对诗坛事件发表的慨叹和评说,但舅舅的口说出就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中说:“当叙述者‘我’直接见诸文字的时候,人们便称之为第一人称的写法,而从叙述语言中把‘我’省略掉,便成为第三人称了。第三人称可以说是叙述者‘我’对被叙述者‘他’的耳闻目睹,以及对‘他’的分析和理解。在研究第三人称的叙述语言的时候,不能不同时研究叙述者本身。叙述者是叙述语言的出发点,而叙述语言则发源于叙述者。”可见叙述语言的发源处是人称转换中的关键点。

  三是诗化语言表现魅力。统观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烟花三月》除了必要的描述语言外,多处运用诗化语言,比如:“我现在就站在梦龙常常跟我说话的他的祖屋前,安乐巷28号的黄家古宅前。门紧闭着,黑色使它平添了一种威严,而油漆的斑驳又使它显出几分沧桑,但门紧闭着总归是一种拒绝。然而院落里那一株高大的广玉兰的华冠,就在烟花三月的阳光下跳出院落来,一直跳到我的眼前,像一面绿色的旗帜在烟花三月的背景下召唤,也许更像一座翠色的塔,青色的山,甚至是黛色的云。现在的确不是遐想的时候,但是这里又的确让人容易涌动着诗情。”再如:“我们每一个人能不能真正成为天堂的、成为佛的、成为舅舅的孩子,说到底是由我们自身决定的。穿越了布达拉宫的寂寥阔大和金碧辉煌,我已经穿越了整个西藏的历史,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浅薄。站在布达拉宫灿烂得像金子一般的阳光下,日光城的太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我对着太阳眯起眼睛再一次以自赎的精神审视了自己的灵魂,我看到了在透明的阳光中我灵魂里的阴影,看到了尘世的俗念像尘埃在我灵魂的天空中飘浮,而没有像舅舅,像黑脸汉子,像仅有一只碗的老太太心里的尘埃已经落定。”诗化语言读来悦耳好听,看之悦心享受。

  四是象征结构的荒诞与细节逼真。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对小说结构学有过深入分析和分类。针对象征性情节结构,即全部情节单元紧紧围绕着某个形而上的抽象理念——意识、观点、思想、感觉而展开和进行,理念是情节的内核,是情节片断之间的连接线索。在细节要素方面提出过典型归纳:象征涵义凝聚着所有的情节单元,贯穿着整个形象体系。象征形象具有荒诞和变形的特点。参照这一定义再看《烟花三月》就有着自己的特点了。在小说中两次大规模旅行本身就是一种荒诞之举。第一次的梁山之旅,是因为“舅舅”可能在老家梁山县,没有直接关系,而旁证关系都是模糊的,凭这些去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里捞针,明知不能而有意为之,岂不荒诞吗。第二次的西藏之旅就更加荒诞。千里之外的西藏,世界屋脊,高原气候,怎么想这些内地出生内地长大的年轻人都不会想到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可小说作者想到了,就把这几个年轻人折腾到西藏去,这个荒诞的离奇反而促进了读者的好奇心,不合理中的象征意味反而增强阅读欲望,这不正好应了作者的本意吗。于是在细节上作者狠下功夫,让人物言行更逼真,让细节更到位,读者从怀疑中变得清醒与混沌,随作者的叙述进入结构的套子。小说成功了,读者开心了。比如:“佛主保佑!达娃将手放置在心口,你们看这汉子多棒,他的语言比太阳还明亮,他的形象比雕塑还凝重,他对我们有一种无形的逼视,让我感到我笔下诗歌和绘画的苍白和拙劣。紫风点点头,我看到紫风眸子里含着亮晶晶的泪光。我不知道此情此景中紫风在想什么,却震撼自己受到了拉萨的洗礼,而这引领我更深透地理解了舅舅。舅舅充满忧虑而略带疲惫的脸,黑脸汉子的声音和眼睛,以及拉萨河和拉萨的天空都像水晶一样在我心中闪闪发光。我们走在路上,不,哪怕坐车,也觉得是在舅舅温暖的目光与巨大的水晶之间穿行。我是在世俗里浸淫得腐朽的汉人,我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洗了一遍,肠子都变得通亮透明。这脑袋也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佛、西藏和舅舅的一部分,从风里飘来暂且嵌在我脖子上。我的身子变得愈来愈轻愈来愈充满幻想,我感到那黑脸汉子从精神领域讲就是我要找的舅舅,或者是化身的舅舅,舅舅的化身!真的,这一切仿佛在梦中,更仿佛在天国”。陌生、真实、庄严的场景、俗气的人与虔诚的人、荒诞中的实景、心灵中期待的佛国。小说抵达了应该抵达的地方。

  当我掩卷《烟花三月》时心里却没有放下“舅舅”,我已随小说走出扬州,走出梁山,也走出了神秘而沧桑的西藏。但我与书中骑鹤的“我”不一样,我想到的是我们的社会太粗砺了,我们的时代太宏观了,我们的心态太焦虑了。我们希望的英雄能够生存在我们身边,能够看着他或想着他,然而现实是残酷。英雄往往都不会在身边,英雄会是遥远神话,英雄会告诉你平常心才是每个人渴望的终极目标。

  十品 本名叶江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现居江苏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