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北地胭脂江南风

(2021-06-19 18:12) 5955891

                

    雪静在南京乃至江苏文坛是一位个性独特的作家,她曾是文学刊物编辑,也写短篇小说,但更多的是经营长篇小说。《荣华富贵》是她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这也是她长篇小说家族中继《旗袍》《夫人们》《天墨》之后的最新一部长篇小说。粗看这一长篇小说,人物众多,情结紧凑,跌宕起伏,气韵生动,表现出雪静强大的结构能力与叙事能力。她并无在上海生活的经历,更无对旧上海风情的直观感受,但她居然从容不迫工笔细描一般撰就了这样一部长达近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细细读来,一气呵成,令人有不无惊艳之感。

       《荣华富贵》写旧上海的女性生活,不是张爱玲那样的细腻婉转愁肠百结,也不是王安忆《长恨歌》《考工记》那样的写尽石库门上海里弄的风情绮丽人情世故,她着眼的是女性的婚姻破败浮华梦幻满腹苍凉,是她们在各种人间烟火冗常中的载沉载浮不断挣扎。石玉蝉是一类似公务员的文教系统的副处长,其丈夫则是一位有点实权一心攀缘上爬的官迷安子益。田韵抒供职于一家报馆、是记者与言情小说作家,其丈夫是安子益属下的一位综合厅厅长乔世景。石玉蝉与田韵抒的学妹则是一相对比较单纯的公司职员,其丈夫是行伍出身远在外地的路旷明。故事从路旷明要转业到上海谋职而求助于两位学姐开始。两位学姐的丈夫,无论是安子益还是乔世景,也都算是上海滩上道貌岸然的混世魔王,衣冠楚楚的人间禽兽。京城里的大帅大公子要来上海滩,自然引起了安子益、乔世景的一番热脸巴结极尽谄媚逢迎,而大帅大公子不仅五毒俱全,还要着眼于捞取地皮在上海滩谋取更大利益。但大帅大公子自北方南来,既有地头蛇的虚与委蛇,更有租界洋人的横插一刀,还有上海滩上黑道势力的无处不在。这一番彼此较量相互博弈,真是天昏地暗动魄惊心。不仅卷入此事近乎失控的是这些主人公,还有因他们而带动的当年上海滩的各个社会阶层,石玉蝉与安子益的儿子安小早,路旷明与许尚美的女儿路星星,田韵抒与乔世景的同床异梦貌合神离,更有田韵抒与画家天飞马的露水情缘珠胎暗结由此而引发的天飞马被栽赃通共之名险遭不测,更有乔世景与舞女绿袖子的私生子小禿,而成为上海滩上出卖情报的蝴蝶兰,与曾经的舞女方菲勾连一起不无特务嫌疑,却原来她就是绿袖子,而白芙蓉原来就是与安子益有私情的女仆花朵。这些职业女性最终都走出了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家庭,汇入了时代大变革的洪流。

      《荣华富贵》这一长篇小说的故事背景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之初的上海滩,故事情节围绕着石玉蝉、田韵抒、许尚美三个女人与她们的丈夫安子益、乔世景、路旷明展开,三个不同的家庭,因为这三个女人是同学的缘故而发生了交集,也因此而演绎出旧时代上海滩的一幅乱世烟云图世俗风情画,但小说中的诸多故事、情节,诸如路旷明工作安置的一波三折,充斥官场的吃卡拿要,上下左右的沆瀣一气,为了一块地皮的鸡争鹅斗彼此倾轧,官匪一家的无所不用其极,洋人势力的不容小觑,更有家庭内的争风吃醋男盗女娼,石玉蝉对花朵的心狠手辣,田韵抒对天飞马的薄情寡义,许尚美的夫君路旷明的会掏耳朵外甥女的前后蜕变,任队长在上海滩的呼风唤雨气焰嚣张,怎能不让我们想起《上海滩》的种种细节,想起上海、重庆这样的大都市此后揭发出来的诸如陈良宇案、胡晓阳陈小蒙案、文强案,甚至还有我们曾经耳熟能详的北京王宝森案、刘文华案。这样的布景转换,时代流变,真是何曾相似乃尔,但正如黑格尔所言,太阳底下并没有什么新东西,一切都不过是一切原有事物的逻辑展开。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小说在巴尔扎克看来,不也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荣华富贵》这一长篇小说借鉴了好莱坞美剧的创作手法,强调情节的紧凑递进环环相扣,镜头感画面感很强,注重人物在情节演绎推进中的逐步丰满立体全面,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不做浮泛的价值判断,三个女人都历尽沧桑,都如同兰陵笑笑生笔下《金瓶梅》中的各色女性,虽然都有着现代高等教育的外在附丽,但女性命运在男权社会覆盖一切的浓烈氛围中的一一展示,如一袭华美衣袍之内的虱子,令人倍感黯淡窒息,撼人心魄。许尚美的女儿路星星本来有着明媚前程却一再遭逢各种变故最终遁入空门。石玉蝉与赵人杰的关系处理,大概是整部小说中较为明净暖意的一隅,当然还有石玉蝉的儿子安小早,作者隐隐约约是让他们走上了光明的道路,但这些人物未来的命运如何,只能是天晓得了。小说无意于拔高某个人物,也无意于生硬地贴上明亮的光环花草,这样的处理,也是符合生活逻辑与艺术逻辑的一种必然选择。

         雪静来自燕赵大地,客居江南有年,如今虽然已经荣休,却依旧文思泉涌,佳作迭出。当年天津的刘云若先生撰写过不少都市言情小说,有别于上海的星期六派,也就是所谓的鸳鸯蝴蝶派,这些小说一直被目为余暇消遣文化快餐不入流,张恨水在此基础之上脱颖而出纵横交错胸有丘壑成为一代文章大家。不能说,雪静的《荣华富贵》已经达到了如何高的艺术水准,堪与比肩这些前辈大家,但她对故事的经营,对语言的讲究,对构筑如此鸿篇巨制的定力与耐心,还是有非复吴下阿蒙令人刮目相待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