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于孤独中如痴如醉——读竞舟中篇小说《魔障》

(2018-05-10 09:21) 5347835

  认识竞舟10多年了,典型东方美女,给人第一感觉永远那么风轻云淡、不温不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冷艳或矜持吧。然而,她又绝不是这样的。外表文弱的她,是韧性的、傲气的,某种程度上,还是挑剔的、偏执的。吃饭、做事,与人相处,她都是有所保留的。尤其说话风格,犹如三月春风,让人感受温润的同时,又不得不随时提防着春暖咋寒,冷不丁成为被她调侃、嘲讽的对象。

  这样的竞舟,在当今聒噪的群居中,应该是孤独的吧。这点,从她众多散文作品中可见一斑。那她的小说作品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这样气质的人,会写出怎样滋味的小说来呢?

  评论家们多次指出,很多现当代作家的作品,最突出的问题是“伪真实”,模式化严重,和现实生活脱节。他们笔下的作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就是万能全、高大上,没有反映现实生活的严苛尖锐和人性的不堪一击。毕飞宇也说过这样的话,“文学来源于生活”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对于写作的人来说,真正的考验在于,作家如何才能使生活上升到文学。

  当我一口气读完《魔障》(《大家》2015年第5期),我对上述一段话有了更深切地体悟。

  《魔障》所讲述的故事很平常,就是我们父辈们的生活,平常人家的平常事。父亲原本是一个内敛懦弱的宣传小干事,母亲则是单位里活跃的文艺骨干,两个人却阴差阳错结合了,并有了几个孩子,从此过上“女人是水,男人是鱼”的生活。这是母亲对自己婚姻的逻辑。因此,在和父亲几十年的婚姻中,她始终是水,父亲就是一条不能离开她的鱼。

  本以为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相濡以沫、直至终老,然而,从他们各自退休回家开始,生活的激流毫无征兆地转了型、变了态,并摧毁了母亲一直坚守的这条婚姻逻辑。尽管母亲穷尽所有方法想要这条鱼回头,但对这条鱼来说,新天地的发现,无疑是他生命的全新开始。新鲜、刺激、自在、快活,这才是大男人过的日子呀,这是父亲渴望了一辈子、被压抑了一辈子的欲念呀,他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回头?放弃?于是,冲突,吵闹,乃至你死我活地相互摧残,折磨,成了他们退居生活的主要部分,新的模式。

  母亲顽固地坚守着她的另一条婚姻逻辑:“男人女人一旦分手,男人就成了水,女人就成了鱼。”

  作者说她不懂母亲的逻辑,但我相信她是懂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懂的。在小说呈现的这段婚姻中,我无法认定是父亲爱母亲多,还是母亲爱父亲多;父亲牺牲多,还是母亲牺牲多。也许作为生命个体,他们都是孤独的,都是付出者、牺牲者。父亲牺牲的是他作为一个雄性的大活人的存在,母亲牺牲的恰恰就是竭尽一生看护这个存在。这注定是悲剧的,是一个无解的困局。

  这场家庭战争最后以母亲离世告终。

  父亲似乎得到了解脱,他找到了他的知音李阿姨。他们在一起生活了10年。期间也有冲突和吵闹,但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临终时竟没有留下遗嘱,告诉后人,他更愿意和谁长眠一处。我们的父亲,这个毕生爱着女人的男人,到临了,却没有女人因他而得到安宁。

  至此,这部近三万字的中篇小说接近尾声。然而,故事又远远不止这些。“我”是父亲和母亲婚姻生活的见证者,又是无可替代的延续者。“我”的丈夫是一名理论研究者,他对于如何维系一个家庭的稳定,有自认为很正确的逻辑,那就是守住责任和亲情,而爱情则是易碎品,是耗材,不必太过认真,或太当回事。当“我”把一桌子书推到地上,抗议他的“谬论”时,丈夫眼睛里寒光闪闪。作为读者,我能体会这“寒光闪闪”背后是什么,那是站在雄性立场上的藐视和不屑,也是作为雌性的我们所不能参悟和挣脱的“魔障”——生活里怎么能没有爱?婚姻里怎么能没有爱情?

  女人因爱而活着!

  小说的结尾很平静,似乎“魔障”已经解除。但就在我们的情绪随作者笔触逐渐归入平静时,女儿妞妞一句“我也是女人嘛”,彻底摧毁了这一平静,并让我们跟随作者一起,再次陷入致命的轮回中,痛苦纠结,不能自拔。

  一遍,两遍,整个下午我一直在反复品读这篇《魔障》。这是每每读到好小说时养成的习惯,也是一种魔咒。我想作者之所以为这篇小说取名《魔障》,其主旨不仅指向作品本身,同时也寓意着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魔障,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活在这样一种无法挣脱的生活魔障中。犹如徒有浑身本领的孙大圣,最终逃不脱一个小小的紧箍咒。生活于我们每一个人,就是一个紧箍咒:欲得自在,须懂得放弃。

  博尔赫斯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本质上是某个人。我于《魔障》的字里行间,读到了我所认识的、于孤独中如痴如醉的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