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书銶：昆山散简

记录一些人情风物，无论小我，大我，实为一件快乐事。

1．《2010年秋天的白云》

2010年的秋天是一个斜坡
九十度的蝉鸣，垂直着
吉田广场边的芦苇
枯黄得太容易

秋光很亮
照着教堂的每一个细节
瘦削的妇人，在唱着赞美诗
歌声凌乱，来源于不久前的
地震，大旱，水灾和泥石流

倦缩在煤堆旁的拾荒人
赤膊，光脚，目光迷乱
面前是一滩湖水
走来一对新人，是他不认识的
新建的高铁
高于野草之上很多
快速驶过的列车
带走了往日的一腔情怀
使人措手不及

枫景苑的深处，有几家餐馆
几家中介所，和一家彩票点
一行匆匆而过的旅人
总以为鹿城必产鹿
如今，问题是，这里的秋天
盛产不成形的白云

2010-8-23

2．《傍晚》

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傍晚
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
叼着半截烟
在看一个男人如何收拾一个女人

哥，这是一个普通的秋天

一个破旧的小区
凌晨2点就起来卖菜的女子
对着秤盘，梳理着乱发
近处豪华的别墅群
私家车里衣着光鲜的女子
掏出镜子，在五官上反复涂描
她们的动作，都很像一个画师

哥，我总是喜欢比较和虚构
天方地圆，此消彼长
发生，未发生的事
多是我看不到的
其实，这样很好
猜测和迷惑，都变得如此纯粹
比如你我，相隔远方

2010-8-23

3．《无关风月》

这样的热，符合我的懒散
一张纸，一杯冷水
清淡得有些粗糙
像全身的炎症，放在如此日光下
蔓延的是寂寥

我不得不记忆一些事
或正和这些事一起发生
在水一方的浴场
此时的雾气，该是很冰凉

一醉宾馆，有些耀眼的酒杯
映衬着墙壁的几幅画
不知是出于谁的手笔
醉眼看花的人
连附庸风雅者也不多

刚修不久的广场
坐着，站着，认识的，不认识的
几枚新灯，不扎眼
覆盖着鹿城这个角落的秋夜
一群练健美操的妇人
旋转，扭腰，快三步，慢三步
人间顿时仿佛流光溢彩
2010-8-25

4．《在昆山听雷声》

办公室的窗外
时而晃动几片竹影
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
这些，刺激了我
长时间的酷热，靠什么疗伤？

听这雷声，我一动不动
天籁之音，卷着闪电
似乎胁迫这场占时太久的炎热
我们，需要一场这样的战争

被炒得发白的房市
在这样的季节，烫伤了很多人的内心
本地的主人，守着拆迁后分到的几套房子
像握着一座金山
蜂拥而来的外来者
仰望峰顶上游弋的均价
相互对峙，无趣，无聊，无奈

雷声大了，如果来一场扎实的雨
该多好啊！
那些附在叶子上的尘土
压得树木喘不过气
无论城北，还是城南

2010-8-25下午

5．《秋意阑珊》

秋意阑珊，阑珊得只剩下雨
我的步子很慢，切合于这样的节拍
一排排汽车擦肩而过，一辆比一辆快
司机的脸，贴在玻璃车窗
像一只只万花筒，旋转，聚合
流线的雨，清洗着这个秋日的清晨
 
登不了高，望不了远
轻微的雷声在一丛丛小花伞中炸开
踩着闪电的人们，有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
一条长江路，没有尽头
带雨梨花，深埋于这个秋天的深处
 
和我一样赶路的旅人
快要被雨浇灭，少许烟火，光点，热度
烫红了这个秋空，灼烧一份期许的忧愁
一寸燃烧一寸

2010-9-1

6．《人淡如菊》
“宁可抱香枝上老
不随黄叶舞秋风”

香，早已流逝
老，近在跟前
那只是一个提着瓦罐
弯成一钵灰烬的影
前生一双摇橹，今世几只草鞋
花布衫，苏州河，娇柔不再，心事落深秋

淡如何，不淡亦如何？
菊花照人老，镜中容颜已憔悴
缺月初升，更与何人说？
手扫灰尘，越扫越多，酒不能饮
曲不成曲，独自向隅，看昆虫舞

天未凉，终算好个秋
生老病死苦，随风随雨随黄土
一蓬乱草，几粒星光，岂敢向天借问
人不如菊，又能如何？

2010-9-8

7．《暂居昆山》

已是白露，秋阳燥热难耐
该熟的在熟，该黄的在黄
该老的也在老
在今天最后一拨凉风
突然想到叶子，暗红的经脉
像极了一颗古树下的拐棍，支着
不知是谁遗忘的

不说长住，是客居的凄美
繁衍了古镇的巷子
渡口清冷，水质冰凉
一个人的江湖，显得阔绰，空茫

没有进驻，何来隐退
房子不是我的，树叶不是我的
江山不是我的
纵然是，我也不是我的

2010-9-9
8．《大雨中看东方丽池》

这个位置，正好
窗户的玻璃慢慢变黑
是乌云的长发披在其上
一丝丝光亮的云彩，可以让我
打量不远处的东方丽池
此时，记忆中的秋日明亮，照耀着
四个深红色的大字

东方丽池，多少层，做什么
都不是我要了解的
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台风雨
我只有逆来顺受，等着它来
等着它去，唯一能做的就是
望着外面肆虐的雨水
沉默，麻木

风卷着雨，或雨卷着风
勾勒着这四个深红色的大字
像一个书法大师，手腕起落
扫帚一般的盘笔，勾，转，撇，捺
世间的尘土，流光的碎屑
变得光滑

2010-9-14

9．《藏书羊肉》
  ——致朱买臣

时间真巧，时值秋凉
原先的群羊，草地不见了
四处高楼耸立
我还在穹窿山上砍柴
半山腰上，云彩中间
是我藏书的地方

花草死而复生，可以证实
汉武帝赐我三尺马鞭
那一年，我已知天命
习惯了坐在山顶，一块青石上
背诗经，读四书，看白雪成群

我已不记得功名
柴刀生锈，要经常磨砺
凹下去的崖石，是我深陷的皱纹
可惜，我的柴刀
从没有杀过一只羊

我变得越来越疏于红尘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穹窿山上的风，吹碎了我的骨骼
大汉离我越来越远
我还是喜欢，抱一册古书
在月亮下，消磨后人对我的猜测

2010-9-16

10．《国庆放假》

今年十月，属于中秋过后
风和树叶越来越厚
忙碌的工人们，匆忙赶路
去哪里呢？岸堤卵石砌成
傍晚的柳色覆没了桥墩
几个年轻人在那里翻看手机
也许，这样可以拉近千里外的距离

前面是大巴，后面是摩的
左边是三轮，右边是小面包车
呼啸而过的，只是旅途稀薄
车间里的许多妥协和对抗
此时均卸在这些轮胎中
我无法躲闪，情绪堆积得越来越高
夹在中间，像一座荒凉的山上
早已冰凉的一块石头

放假，独坐
虽不再冲动，鹿城的溪流
带不走内心一丝的暗淡
草地松软，夜色如旧
摆在眼前的灯光
依然映着多年前广东的厂宿舍

2010-10-01

11．《电视剧》

这是时光流走的最好道具
裹挟着一群打工者的周末和节日
电视里放着战争，爱情，美食和服装
讲着和他们有关或无关的故事
过去的无法打捞
未来的不可预期
来来去去，像他们各自家乡
流水里的浮萍

大雁南飞，客居者的荒凉
长草覆没山径，没有尽头
积水不动，沉默，魂灵的创伤
棺木下土，枪声四起
时光碎裂成一小片玻璃
他们在这些玻璃旋转的光体中
找寻属于自身的内心

这样的内心，也许有浮云的错觉
村庄和柴门，隐现于湖水
飞禽温和的叫声
总会在夜里盘旋，梦像尘埃落下
浸润了他们颠簸的忧郁
卷烟，浓茶，电视里的情绪
很长时间构成了他们一个整洁的秩序

2010-10-01

12.《城市稻田》

312国道跨过去，是一条沟
有几个小青年在钓龙虾
龙虾旁边，一大片稻田
稻田前面，几辆开发商的挖土机
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沿着窄窄的田埂
棉花正开着瓣儿，嫩红色的叶子上面
有蒲公英毛茸茸的温情
我抚摩着两边毛豆叶
每一片都千疮百孔，布满了秋天虫子
咬过的痕迹
像极了故乡老河旁的岩石

多久了？十多年了，或者更久
没有再看见过稻子抽穗，灌浆
没有再躲在树底下避雨
没有再看见那个扶犁的人
在雨中洗着身上的蓑衣

我要感谢这一片稻田
感谢这块不起眼的土地
不知被谁开垦着
黄澄澄的，弯着腰身
像一片金子，散落到每一个梦里
高贵，孤独，光芒夺人

2010-10-15

13.《这些日子》

这些日子，被“鲇鱼”搅乱
“羊羔体”太热
身患艾滋的诗人在喊冤
鲁奖累赘了多少？
诗人和诗歌再一次软弱

冷空气继续飘零
散在很多人的梦中
大街上依旧车来人往
除了拉紧风衣扣
大恨也罢，大爱也罢
又有何关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
来了一批，送走几个
还有一群群正在老去
红尘嘈杂，早已不是一天

这些日子，喝了不少陈茶
苦味消逝，不知为什么
哽咽难休

2010-10-26

14.《阳澄湖诗会》

题记：
10月23日，小雨连绵，受昆山文联之邀参加阳澄湖诗歌朗诵会

阳澄湖，费尔蒙酒店
一个中国湖泊，一个外国名字
湖水褶皱里，散落着很多声音
男人和女人，磁性和嘶哑
方言和普通话，标准的和跑调的
构成了昆山首届诗歌朗诵会

阳澄湖，一泓浩淼清水
轻轻拍打着朗诵会
拍打着徜徉其中的文化人
激情，理应是这个主题

时隔将近一年，我又来到了巴城
此行，是雨后灰蒙蒙的天
略微枯黄的芦苇
还有对岸小土堆上的一群水鸟
安静着我的内心

蟹店，蟹舫，蟹庄
农家小院里忙碌的食客
喧嚣着宁静的湖面
歌颂者，和被歌颂者
在金黄的大闸蟹里演绎
彼此深藏的汹涌
我在其中，正努力挣脱
一只蟹脚给我带来的小伤

2010-10-26

15.《霜降》

偶查台历，已过霜降
难怪不时有些凉气，进入骨髓
蜷缩着双脚，肺脉，和心脏
流血缓慢，像极了老人院里
一丝丝孤独的记忆

近在眼前的高铁
在秋日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风沙卷起，打痛了一双眼睛
是啊，是啊
如此深秋的速度
述说着隐秘，述说着一种向往

行囊无几，步履蹒跚
脚边的河流尚未清瘦
心中的山峦日渐苍老
是一份喜悦，抑或是悲恸
背负着这么多年的流光
长草把故事覆盖在山腰

2010-10-28

16.《常州行》

昆山、苏州、无锡、常州
常州、无锡、苏州、昆山
约116公里
去，45分钟，回，45分钟
刚好上完两节历史课
还没来得及翻看下一页
没来及闲聊几句，没来得掂量溜走的时光
已从4号站台到另一个8号站台

轰鸣，汽笛，一种穿透的力量
雄伟，霸气，充满坚决的速度
一等座和二等座，显得并不重要
我想在这速度中沉淀
沿途是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
明亮的隔音罩，形成一个弧度
圆润，光滑，接近这深秋的晴日

沪宁城际高铁，新生的烂漫
一个个陌生人，在自动售票前的队伍里
手足无措，买票，电子检票
操作只是人生又一次练习

车轨精美，更像一副简洁的名画
车窗外，近乎一下可以望到对方
是啊，前方的前方就在眼前
可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啊
何时才有如此呼啸，带回一个旅人的梦想

201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