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琍敏:周洁茹,你悠悠地跑

2016年04月21日 15时33分 

  洁茹你好: 

  获悉你即将出版“睽违十五年最新散文集”——《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谨向你表示我的欣慰和祝贺!恰巧,我刚在《长江文艺》今年第4期看到你新发表的小说《邻居》,又在《上海文学》5期看到你的小说《离婚》和《到香港去》。较之你以前的小说,新作依然保持了你对生活的敏感和对文学的独特体验,技法亦趋于成熟。这是可喜的变化。你这部散文集的出版,也是一种重返文坛的标志。而你的散文也一向是我特别喜欢的,因为它们大气、自如,叙述老到而见性见情,更可贵的是,它们少有年轻人易有的浮躁、虚妄和矫情。 

  我们虽已长期不曾唔面,但仍保有一定联系,作为你成长路上的知情人,作为一个任职《雨花》时曾对你的创作和心路历程相当关注、了解者,我相信你此刻的心情也是欣喜而复杂的。毕竟,正如书题所说,你已睽违文坛有十五年了,而人生又有几个十五年呢? 

  至于你为什么会像一颗年轻而灿烂地飞掠夜空的彗星,且正当红亮之际却又嘎然“淡出”;早些年在文友圈中也时有议及。实在说,多数人是感到费解的,认为你是这样或那样、甚而是“江郎才尽”者都有。但我却总觉得,写不写,写多少,本是一个作家的自由。即便“江郎才尽”,其已有的成就仍将如火树银花、长存于世。而文学的魅力决定了它对人的向心力不可低估,一个那么富于文学特质且出手就技惊四座、璀灿于文坛的人,若无不可抗的原因,是不可能永久言退的。尤其对你,我始终保有信心和期望。 

  至今记得,大约是1995年吧,我初次读到你来稿时那份欣赏与讶异。我欣赏的是,你叙述的别致、文字的清新灵动,你对文体、对生活、对人物内心世界的个性化把握,还有那种心灵激扬之后的沉静而不无深度的思考。我的讶异则在于,我因此更难以相信你还是个仅有19岁的女孩,虽然后来有了接触和联系后,我发现你天生就是个敏感、率真又不无叛逆性格之人,极富文学天份和情商。 

  这份时隐时现的讶异可说一直在我心中存留到现在。因为你在短时间内即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却又在这种成功达到某种峰值之际,似乎是受制于命运或个性,亦或是出于任性和彻悟,总之你突然间又上演了一出“华丽转身”,把许多关注你的读者抛在迷惑之中。 

  记得我头回读过你稿,就决定将你以那时在《雨花》很不易上的“江苏中青年作家作品”小辑方式推出,而且是在96年8期发过小说小辑后,又在99年4期推出你五篇散文小辑,这在《雨花》史上独一无二。同时,你也是我数十年编辑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在漫长岁月中来稿必登的作者之一。原因无它,我欣赏你、信任你并一直看好着你。 

  而你确也不负众望。短短的5、6年吧,一个20出头无几的“资浅”作家,一口气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花城》和《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名刊发表了大量作品,还出版了长篇小说《小妖的网》、《中国娃娃》和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袖善舞》、《我们干些什么吧》、《你疼吗》等十几个集子!这般靓丽而井喷式的捷报,便是著名作家也不易,一般作家恐怕多半只能望尘。实在说,那时我不仅有讶异,且有几分羡慕和自叹弗如!当然,更多的是欣慰,对于一个编辑,还有什么能比他看好的作者大展宏图更值得满足呢? 

  然而你,却“挥手从兹去”;且所去之地远逾重洋,“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不过,我那时对你的悄然远飏并未感到太意外。正如你后来也意识到的那样,你“写得太早也太多了”。而我一直以来就经常和一些作者朋友谈及,这世上没有一条不曲折、不起伏的河流,也不会有个一帆风顺永远丰产、优产的作家。文学写作有个基本规律就是,厚积而薄发。一个作家写得再好,也是在开发自己有限的生活积累和想象力资源。一般而言,他在起步时会艰难一些,一旦突破发表关,往往会有个加速冲剌阶段。有如我们爬楼,一口气冲上五楼六楼并不太费力。有些人因此而沾沾自喜或急于登顶。实际上,如果不懂得适时休整,补充能量和营养,再要上七楼八楼或十楼,他便会力不从心甚至气喘如牛。至于你,成名尤早又“尤易”,几乎一口气就冲上了十楼,这首先取决于你的天赋,其次,必要的内因外因天时地利总之是种种因缘际会所起的作用也不可抹杀。一个明智的作家或迟或早会意识到这一点,即在荣誉和成就“水涨”的时候,我们的欲求也往往会“船高”,并最终因更大的渴望和一时难以再涨的能耐之间的负张力而焦虑、厌倦起来。而你,显然是个期望很高且对自己相当苛求的人。于是,你开始像个疼爱子女的母亲一样,对既有的作品爱之深而责之切,对未来的作品则渐而眼高手低。而一般人面对重压多半会减速或努力加油,你的决断却是令人吃惊的拂袖而去,并宣称不再写作!我说过,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却也没料到,你的性格中竟还有如此刚性的基因。你竟会真的告别文坛十来年。此真可谓激流勇退矣!而这,却也是需要勇气和定力的。 

  “轻轻的\我走了\恰如我轻轻的来”。 

  尽管我估计你走得并不轻松,但我仍相信你还会再来。虽然这一天来得有些晚,却是一个虽则“轻轻”却相当出色的亮相。 

  你让我想起多年前,我刚尝试写作时,有一天因屡屡受挫而在太湖西山的山洼乱转的时候,忽见一只小鹿般的獐子快速向山顶攀去。因为难得见到,我不禁紧追上去。它却消失在山腰的树丛中。我蹑足搜寻,意外发现,它就停在我眼前一片石坡前,仰头喘息。听到脚步声,它回过头来。一瞬间,我们就那么咫尺相对,相距不到3米,对视了好一会。我清楚看到它明亮而似会言语的大眼睛,和那黑褐而湿润的鼻翼正轻轻翕动。我忽然觉得我们正惺惺相惜,便决定不再打扰它。可是刚后退几步,它就忽地一跃,吃力却坚忍地踏着石坡,一步步攀上山巅。远远望着它俯瞰众山的身姿,我意识到,先前让我追上它,是因为它需要在冲顶前歇息、积聚…… 

  你呢,周洁茹你也歇息、积聚好了,准备着再次攀登了吗?我想是的。毕竟,你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子。美国、香港,天南海北,你的人生历练也已是如此丰富。加西亚.马尔克思说过:“如果我不得不给年轻的作家一点忠告,我会说,去写他身上遭遇过的东西吧。”而你的新“遭遇”将是你今后写作的一大资源。叔本华也说过:“青年人长于直观式的感受,老年人擅长思索追忆。因此,青春是诗歌丰收的季节,而老年则更适宜收获哲学”。你当然还谈不上老,但较之当年,无疑也会更“擅长思索追忆”,更“适宜收获哲学”(当然也包括文学)了。 

  只是,以我愚见,今后你恐怕不必再那么急迫,那么热火朝天了。人生本就是一场漫长的旅行,创作也不需要决什么胜负。悠着点走,优雅地写,同样会不乏成效。而且,写作本身只是一种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生活方式,一种有慰于七情六欲的生命过程。因而大可以“只管耕耘,莫问收获”,作品好坏,是是非非,让读者和时间去说罢。 

  而你,一旦“放下”早已尝够其滋味的功利心,让自己活得也写得从容而多姿,岂不是更有意趣,更为自在? 

  你说呢?(来源:2016《江苏作家》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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