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文坛岳不群

2016年04月21日 15时30分 

文坛岳不群,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一定姓岳。

读过《笑傲江湖》的人都知道,岳不群出场十分文艺,“墙角后一人纵声大笑,一个青衫书生踱了出来,轻袍缓带,右手摇着折扇,神情潇洒”。

文坛岳不群出场却十分“武艺”。

当年岳不群十八岁不到,已给全校包括一名代课老师在内的十三名女性写过匿名情书,被校长查实后一气之下拒之门外,便与同村几人合伙下海打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个潮汛不到就直呼生不如死。吃不了那个苦,便动歪脑筋,先为渔船买了保险,再把船开到海里,穿上救生衣在船舱底上凿了个洞,待海水即将淹没渔船之时,一丘之貉全身而退。数月之后,从保险公司领到的不菲赔偿,成了他们出入宾馆、商场、桑拿中心发飙摆阔的资本。奈何好日子没过几天,因分赃不均,祸起萧墙,有司警笛临门,他们被悉数发配去劳教数年。

自新之后,一无所长。父母被岳不群气得提早几十年命赴黄泉,他便寄居姐姐家中。姐姐姐夫意为暂住,他却心安理得定居。原本就好吃懒做,如今更是无所用心。没人敢与他做朋友,也没人来请他干活。一双手闲得生锈,整日从村子东头瞎逛到西头,再从西头蹿至东头,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不到太阳落山不罢休。

邻居依据其当年享有“情书王子”美誉,建议岳不群当作家。“当作家能挣到多多的稿费。有了稿费你就能改善生活条件,你就能娶媳妇造房子。”他们对他说。

说者有揶揄他的意味,听者却上心了,当天便回家关起门来编新闻,今天说东家的母猪生的猪仔像大象,明天说西家的一只母鹅勇斗蟒蛇。那时候投稿,只要在投稿信封右上角写上“邮资总付”,不贴邮票,便可寄达报社。他天天按时到村口守邮递员,每天夜里一定要就着煤油灯把县报从刊头读到报纸屁股上的“本报地址”。找不到自己一个字,长叹三声,翻身入睡。第二天继续编造他的“母鹅斗蟒蛇”。终于有一天,岳不群名字上了报纸。姐姐家的一只鹅和一只鸡先后在一个窝里产卵,鹅先鸡后。他的外甥学了他的习气,鸡蛋刚钻出母鸡体外,立即被他偷去换香烟。一家人见母鸡离开不久,草窝里留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蛋,断定母鸡产下了地球仪。岳不群热血沸腾,据此写了一篇三千多字的稿子,“哦”和“呀”之类的叹词用了一大群,终于在一周后的县报上变成了五十七字的简讯。

令报社没有想到的是,此简讯发表第二天一大早,岳不群就跑到该报主编办公室,让主编安排他到报社做记者。主编问:“凭什么呢?”岳不群说:“凭你们发表了我的大作!”主编做了十多年主编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作者,便说:“我们有一大批通讯员队伍,未必我要把他们全都安排到报社来工作?”岳不群怒气冲天:“我敢肯定你没有!这无可争议地说明你有眼无珠,每天都在打压文学青年!”

该报自此不敢再发表岳不群任何文字。半年之后,他写信到当地宣传部,控诉报社主编扼杀了一个文学天才。言辞之激烈,若是“文革”期间,报社主编就只有等死。

新闻写不成了,他便写散文。他的散文是独具一格的。别人写文章讨喜,他写文章要命。为达到感人至深的效果,他笔下天天都在死人,今天死舅舅,明天死外公。不到一个月,把包括岳不群姐姐那正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在内的二十二口亲人全部死了一遍。翻开词典,把上面表达哀伤、怀念、悲恸的词几乎用完了,一篇也没发表出来。既然没有发表出来,就只得委屈这二十二口亲人再死一遍。每一次死法都跟上一次不一样,舅舅第一次是老死的,第二次则是抽中一百万大奖笑死的。从他健在的外公到外甥,死了三遍都还没有一篇发表出来,换了别人早死心了,他却不,挑其中两篇感觉甚好的寄去给中国文坛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此二文没有发表出来,却收到老人的回信。岳不群高兴得三天没合眼,写了一篇《我与某某某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儿》,因为名人效应,因为那老人确实德高望重到令人发自内心地尊重,此文终于见诸报端。他将那张报纸用两层塑料薄膜悉心包裹,逢人便拿出来摇唇鼓舌,给人家分析每一句话的精妙,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从此以后,他便练成了紫霞神功,整天给名人写信,期待凭借名人复信的手迹,继续他“不得不说的事儿”。不知是名人太忙,还是没有德高望重的老人那么德高望重,反正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收到过名人回信。

一条路走不通,再走一条。岳不群留心全国各地的征稿信息,只要能获奖,尤其是能获一等奖、特等奖,对方收多少钱他都敢答应。不消三年工夫,家里到处都是奖杯和获奖证书。在向别人摇唇鼓舌自己丰功伟绩的时候,他自然会略去“收钱”这个环节。可他姐姐姐夫最清楚,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两口子的血汗钱。岳不群的姐姐为此没少受丈夫的气。眼见儿子长大,要用钱的地方多了。于是,让岳不群跟他们一起做生意。很快他们发现,让岳不群到前台帮忙简直是门市的灾难。岳不群能把每一个上门来买猪饲料的莽汉当成跟他一样的文学青年,热情地讲解为数不多的几篇文章背后滔滔不绝的秘史,和那一堆奖杯在中国文坛的耀眼位置。他姐姐姐夫的生意就在他辟邪剑法一般的演讲中一个个黄掉。只好打发他去守仓库,也不亏待他,只要他不把房子点着,每个月二千块钱,旱涝保收,盈利亏本与他无关。

这下时间足够,他想睡觉就睡觉,想打谁电话打谁电话,想给谁发短消息就给谁发短消息。哪个编辑要是收到他的投稿,让他知道了电话号码,就得做好每天接他一个电话的准备,有时候咨询稿子如何、用不用、何时用,大多数时候不谈稿子,嘘寒问暖,天冷提醒你多穿衣服,天热又担心你中暑。在他那些措辞考究、恍若情人蜜语的问候中,你不仅感觉自己是豆腐渣和屁捏的一般不堪一击,还肉麻到骨髓里去。此后再见他来电,你的手机立即变成响尾蛇,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很快不仅玩会了QQ,还熟练运用微信,雷达扫描,摇一摇,圈子越做越大,朋友越来越多。别人见到好的文章或者中意的文字才会点赞,他专给女性点赞,尤其是微友名字中带有诸如“花”啊“美”啊“婷”啊“娟”之类,性别标识特别明显的微友,他点得特别勤快特别欢。不仅点赞,还要发表热情洋溢的评论;不仅发表评论,还要私信套近乎;不仅私信套近乎,还要约见;不仅要约见,每次约见还要用一个能装下一百斤大米的牛仔包背上他那一堆奖杯和获奖证书。遗憾的是,至今仍然处在未婚状态,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我认识岳不群的时候,岳不群正在跟他外甥讨论结婚问题。他说他这辈子婚是必须结的。他二十一岁的外甥对他说:“老舅,我劝你慎重考虑。你外甥我快结婚了。过不几年,你左手牵自己的孩子,右手牵我的孩子,送孩子上学放学的时候,不识相的还以为你有两个孙子呢!”

看来,岳不群年龄真不小了,他的故事到处流传,他已成文坛江湖的一个传说——岳不群并不是哪个具体的人。(来源:2016《江苏作家》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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