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寿铭：白切肉

　　我年轻时下放高淳，和一位叫颜生的知青同住。那时我俩经常在一起谈论什么东西好吃。有一次我说猪肉其实白煮最好，将带皮五花肉煮得稀烂，切片装盘，另备一碟酱油，一碟蒜泥，蘸着吃，味道又香又浓。颜生笑笑说：“这肯定好吃，不过我没吃过，现在想起从前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先盛一大碗干饭，泡上热开水，就大萝卜响，呼啦呼啦划下去，一头的汗，真舒坦啊！”我当即表示同意。不过事后想想，觉得还是白切肉更好一点。　

　　我之所以挂念白切肉，是因为在我们三里路外的漆桥镇上，有家永昌饭店，就有白切肉卖。那时我是大队的送报员，天天要到镇上邮局去取报纸。每天清晨，我卷起裤腿从开满油菜花的乡间小路一路奔到镇上，刚上桥头，就闻到一股炸油条的香味，路过永昌饭店，看见人头攒动，有人排队买油条，有人坐在店堂里吃包子。吃包子可以蘸永昌家的酱油，听说永昌家的酱油是用豌豆煮烂后，经秋天辣太阳暴晒秘制酿造而成，又称“秋油”，味道特别鲜美，有一股特殊的酱香味。永昌家将醇香的酱油摆在一进门的台子上，我每次路过饭店，总看见台子前好多人在舀酱油，有的农民仅买一只包子，也大大方方舀上满满一碟酱油，慢慢品尝，难怪永昌家生意好，其实是因为豌豆酱油味道鲜美，引得大家一再关顾。　

　　永昌家特色菜就是白切肉，选上好的五花三层肉，切成片，肥瘦相间，陈列在瓷盘中，放在门前台子上卖，三角钱一盘，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原因是当时挣钱不易，大家手头都很紧。我那时送报路过永昌饭店，也仅停留片刻，赶紧一晃而过。我曾看到有人边喝酒边蘸酱油吃白切肉，那时我的胃口特好，从乡间小路一路奔到镇上，早上空气新鲜，又助消化，我都有点抵不住诱惑了，心中骂自己太馋，口袋里仅剩几角钱，还要剃头洗澡，哪有闲钱吃白切肉？　

　　那年秋天，我自留地的山芋获得丰收，一千多斤山芋堆得像小山。山芋吃不完，可以挑到镇上卖钱，于是我对颜生说，我明天到镇上去卖山芋，你也帮我挑一担去卖，卖完后我请你吃白切肉。颜生听说有白切肉吃，喜出望外，满口答应。那天我俩将山芋挑到镇上，不巧卖山芋的人多，价格上不去，我们又急于脱手，只能将山芋低价卖给镇上剃头匠了。两担山芋仅得两块多钱，但我们还是很高兴，揣着钱来到永昌饭店，拣里屋靠墙一张桌子坐下，一人先上一盘白切肉，蘸酱油吃。记得软糯的五花肉送进嘴里瞬间，一种幸福感觉涌上心头，我们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盘白切肉一扫而光，于是每人再上一盘。第二盘时，颜生才倒了两杯热茶，说我们慢慢吃吧。我们边吃边谈，直到太阳过午，才心满意足地挑着空担子回村。　

　　刚出永昌饭店，猛然间觉得太阳亮得晃眼，虽然挑着空担，脚底竟然打飘，忽见桥头有一堆稻草，我们不顾一切倒在稻草上，仰望天空，白云苍狗，变幻不定。好长时间未吃肉了，一下子两盘白切肉下肚，觉得浑身发软，头晕乎乎的，真有些醉了。（来源：2016《江苏作家》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