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峰峻:没在归期的婚纱巾

2015年10月15日 09时3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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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为别的而活着,当我发现所有的理想并没有太大意义的时候,我为我的灵魂而活,我为我的自由和尊严而活,可我那些无耻的行径却总是违背灵魂的意愿,它让我没有尊严而且没有自由空间……
  如果人生失去了意义,我应该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就是自杀,是的,自杀。
  这是女犯木茜半年前通过监狱转发给我的邮件中一段日记式文字。全部文字还记录了她几次在狱中预谋自杀未果以及监狱警官怎样将她从死神怀里拉回来的过程。
  记得我收到信的那几天,我很多次的拿出《少年维特之烦恼》翻看着,我觉得我能够明白维特为什么会去自杀,首先他失去了他对人生的信仰,他发现他追求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等待他的将是一个一个的破灭……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爱情上,可最终也还是破灭了。事实上,我却又被自杀这个问题困扰着,有时候觉得那是一个伟大的创举,是让我唯一能够激动起来的创举。真正能够永恒起来的不是只有死亡吗?顾城自杀了,海子自杀了,三毛也去自杀,是他们对生活不热爱?还是他们遭受难以忍受的挫折?不是,应该说那是个心智的问题,尽管木茜是个囚犯和他们不一样,但心理上的“疾病”却是一样的。他们用死亡的方式将自己定格在永恒的位置上,可是他们知道他们永恒了吗?
  为配合江苏监狱系统反映罪犯改造题材专题片《我最敬重的人》的摄制工作,我应邀来到了江苏N监狱采写《没有归期的婚纱巾》和《妈妈,请微笑着等我回来》的分剧本,其中主人公就是木茜。
  七月的古都南京,烈日炎炎,热浪滚滚。我们采访组一行在监狱九监区的车间见到了正在全神贯注劳动的木茜。
  当木茜明白我们一行的来意后,她突然鼻子一酸,目光转向窗外,一会儿满脸都是泪。
  “其实我不愿意说这些,一说心里就难受,特别难受!”
  “妈妈最近来看你了吗?”我们只能先跟她说说题外话。
  “最近没能来,她生病了。”木茜说,自从家里开始探视她以后,每个月母亲都来看她。母亲每次都晕车,但她仍然坚持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母亲不可能不来。所以,突然这次家人说母亲来不了是因为晕车,肯定有事瞒着她。于是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她想肯定是母亲病了,家里怕她担心着急所以不告诉她。越是不告诉她越是放心不下。母亲已经60多岁了,她生怕母亲等不到她回家。
  “我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妈妈!我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再还吧!”她更多的不明白,妈妈教育下的善良而单纯的她,怎么渐渐堕落,最后稀里糊涂地进了监狱。
  木茜,于2005年底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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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8月28日晚上6点左右,一架波音737飞机在远离中国万里之遥的英国伦墩机场除除降落。当背着如山般沉重债务的木茜,跨出这遥远而在眼前的机舱外时,她的神情在异国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激动而又复杂。蒙蒙细雨中,她觉得有一种思念与牵挂,又有一种放松与解脱。
  出生在苏北扬州一个教师家庭的木茜,不仅长得漂亮,成绩一直很好,而且在母亲的精心培育下,真正成了小舞蹈家,加上父亲的严格教育又让她从小就通晓事理,这些都让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美天鹅”,从小学到中学,她在各种演出中变换着行头,在校内校外的舞台上展露才艺。1996年9月,19岁的木茜终于如愿以偿地“游”进了江南艺术学院的“天鹅湖”。
  站在几百年历史的皇家舞蹈学院翠绿的草坪上,觉得有些漂泊之感的木茜开始不能平静地对待自己面前的孤独,她已不止一次地觉得人间有时的确会有许多苦痛,但许多只能以自己的忍耐安慰自己,抚爱自己。微风让她抬起头颅面向东南方的家乡,仿佛要说些什么,也许这才是她内心深处要来打不列颠的真正原因……
  或许这个从小倔强却身心受伤的少女已经无颜、无力向父母、亲人、朋友倾诉,只有一个人远渡重洋企求将不堪回首的一幕抛洒在无言的千山万水间,企求躲在异国他乡用全新的课程和环境淡忘深深的创伤。
  但她绚丽的人生第一次遭遇打击的一幕幕镜头,却不时地冲击着她本来已经苦痛不堪的内心……
  她永远不能忘记1997年12月初隆冬周末的傍晚,她在学校舞蹈系教师王平的热心鼓励下,来到练功房对她的舞姿进行专门指导。从手把手到面对面,从练配对到一次一次被托起,沉浸在艺术氛围中的木茜显得格外激动。灯光朦胧中,蓦地,木茜突然觉得已经软化的身躯被王平强有力的双臂紧紧搂在怀里。“王老师,王老师,你动作错了, 错了……”“木茜,老师动作没错,没错。”王平说着猛地将浑身颤抖着的木茜扳倒在木地板上。在竭力挣扎中,木茜听到王平的海誓山盟,听到了甜言蜜语。而木茜的嘴始终被堵住,偶尔一丝缝隙中挤出的呼救声,在周末空荡荡的校区如同一声叹息。在这样一个离住宿区较远的练功房内,弱小的木茜有限的挣扎力在渐渐弱化……她在绝望,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峡谷……
  那个冬天,木茜在痛苦的蜕变中,被羞辱而苦涩地完成了从一个少女到一个女人的过渡。在一遍遍“我要让你变成最幸福的新娘”跪誓中,她又被忠厚地软化着内心的隐痛,一次次回首望着极度疲惫的男人,一次次朦胧飘动的白婚纱,一次次潸然泪下。也就在那个冬天,木茜不明不白地成了不光彩想跻身“贵门”的色情骗子,她不但挨了王平从来没有提到过的女友一顿打,而且还遭到王平当系主任的爸爸无端横斥,校园内关于她“攀枝附凤”的流言瞬间四起,而始乱终弃的负心郎王平只身躲到了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给她发来短信说了声“我是孝子,只能认命,对不起”就再也无声无息了。身感无助的木茜,在那样的季节,只能又一次地晕厥,她不明白也还不能承受现实中真假美丑在她身上这般转换,她在渐渐“苏醒”中感觉到心已不再年轻潇洒,岁月也已不再青春浪漫,曾经的五彩年华正在风雨中慢慢凋谢,以至不知来年是否还能嗅到春天的气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遇打头风”。年方20岁的木茜不想屈服命运,她以为逃避是最好的抗争,尽管她知道她是被动的,但总算不在他们的淫威的视线中了。倔强的木茜觉得永不言败才能让生活不会遗忘,所以她没有放弃生活信念!她在没有告诉父母的情况下,在南京一位恩师的帮助下坚持半工半读了将近一年,硬是将基础课及专业课程的主要科目达到单科结业的水平。她在一篇日记中写道:“我执著,所以我在;我努力,所以我获!任尔东南西北风,笑对苍穹我何惧”!
  1998年11月,英国伦墩皇家歌剧舞蹈学院来中国招收舞蹈专业的学生,木茜通过努力顺利报名并成功考取。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大人商量,私自做主就去了英国,什么时候到太空中,我们丢失了女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是个书呆子,得知女儿的决定后非常恼火,倒是母亲更能理解女儿的心思。经过母女俩的共同对抗,父亲终于违心地屈服了。
  父母不得不把刚装修过的一套新房给卖了,全家住回到已经租出去的两间老房子里。加上亲朋好友的借款终于凑够了60万元(保证金10万和学费40万元,剩下10万元两年的开销)。木茜知道这个钱数已经让家里几乎破产了,但对于她到英国的费用还是有点紧张,她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对母亲说:“奖学金加上那边的勤工俭学,我还会结余的。”这多少让父母对她多了一份放心,也对她多了一份信心。
  “妈妈,请放心我会为你争气的,留洋后月薪1万多元的工作好找,债务没问题的。”尽管木茜在外国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但头脑里时时记住这句话,唯恐出现差错,这让她无形之中有一种压力。十个多月后,木茜最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除了学费之外,每次课外实践活动都得另外算费,她只好从她生活费中扣除预支。终于身上仅剩三个月的生活费了,而学期还有一年多,还有不可预知的实践费用要产生,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不能再要钱了。而终断学业意味着失败,这种失败是彻底的,致命的,它会导致葬送她的一切。她暗下决心,一年内死都死在英国。于是,她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去找工作,但专业的限制,外国的工作经验缺乏,使她只能做一些服务性的工作。
  她最终没能逃脱恐慌的日子,三个月的一天,她去超市买了一箱子方便面,打算从天天吃泡面中期待好运降临。这样的日子让她很快消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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