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六十八期

2015年07月27日 16时12分 
 

懂得减仓

赵翼如

 这里的“仓位”,并非股票。戏剧性膨胀的财富从不青睐我。

 

 日前清理旧物,筛掉不少东西。一盏铜灯、几箱老书、若干信札,皆有“来历”,让我从故事里穿梭而过……还有些旧衣、挂件,很久都舍不得扔。但“仓位”过重时,会不会把自己给扔了?

 

 有人预言:我们的文化将因琐碎而杂草丛生。

 

 于是尽可能剪除枝蔓。腾出空间,招引清风,安放闲情。

 

 “减仓”有隐隐的疼,也有对自身迷茫的直面坦诚。

 

 留下历久相随的往事印痕。那些记不住的,必定也是该忘记的。

 

 果断扬弃,感觉家里一下子很透气。

 

 本期《行者》,有北大教授陈晓明对感性潮流的梳理,有陈丹燕“作家+背包客”的旅行心得。

 

潮流与越界

/陈晓明

 

 如果放眼看看影视媒体和互联网的影响,或只要看看乔布斯的“苹果”在今天的成功,就可理解人们是如何沉醉于感性解放的娱乐现场。这些都表明渴望的感性形象创造,今已成为人类生活世界的主要存在方式。这当然是因环境不再那么残酷,战争、灾难离日常生活较远,不需要高度紧张和戒备。与此同时,闲暇增多,这些都使娱乐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感性解放是世界历史发展至今的必然结果。人们在感叹文化世风日下时,也应庆幸不再要时刻面对战争暴力的威胁。

 

 对“娱乐至死”的批评,是人类在安逸的社会情势下,寻求更高精神需求的说辞。精神重建固然重要,但这不是取而代之的方案,所能做的只是为感性形象找到更稳固的内在架构而已。那种观念或人文价值内涵,最终并不是因它们消失,而是隐匿于感性的外表之内,起到内在坚韧的支撑作用。

 

 在如此感性泛滥的情势中,文学也不能幸免。文学是最初的先导,后来不得不以其极限的表达去适应潮流。既然中心解体,深度消失,文学在精神方面的挑战,也要通过感性的极端突破来展开。在视觉形象中,思想内涵都是通过感性直接性来表达的。但文学却有所不同,文字的连续性要求,即使是碎片的表现,也处于可理解的逻辑性中。这又使得文学在激进潮流中同样胆大妄为。它要走一条相反的路径,把最为感性的表达与不可能的深度经验,或不可抵达神秘区域作为表现终极方向。

 

 由是,我们去寻求在感性解放中的美学品质的文化,而文学——准确地说,“纯文学”可能就是这样的文化种类。由是,就可去理解文学所做的努力。它的感性同样发展到极致,文学也称之为创造感性形象,但与影视图像、绘画与声音艺术比起来,显然要抽象得多。尽管如此,文学也在表现自由之名下进行艺术创新,最重要的后果之一就是为这个时代人们提升感性认知能力提供范本。

 

 有人会说,文学总是要关乎思想、道德、伦理,甚至政治和宗教,这都没问题。但文学要把所有这些问题转为形象,以“莎士比亚化”的方式表现出来,现代美学推动的文学艺术创新经验,终究要让人感受到感性的强度,这反过来使感性解放的生命个体要求走向极限。

 

 例如,可从叙事艺术如何向感官细微化发展,来看感性描写的极致抵达,这当然不只是那些情色小说,在纯文学中也是如此,情色、暴力、幻觉、心理的复杂微妙变化等,都是现代小说发展变异的方向。现代绘画,从早期印象派绘画,到毕加索、达利的抽象变形,再到装置和方案,当代艺术为感性的极限挑战所苦,如同身处牢笼一样,要找到摆脱束缚的形式,越是抽象,越表明其对感性极限的渴望和逃避。当然,文学更能以感性方式表现人类生活。

 

 那些文本的复杂性实验本身,是对智性的挑战,也是对感性解放的破解,企图以几何学似的结构,耗去感觉的注意力,很显然,即使对于小说这样的语言艺术形式,它依然是在形象的意义上给人们以感受,它推进的是更高质量的感性的解放。这一方面几乎无法逆转。我们对文学的现代主义表现的困惑,常常来自对其文本形式的质疑,它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在哪里?对何以要用繁杂的形式去遮掩,去越过道德界限和反复冲撞思想底线大惑不解。我们并未注意到这样的事实,当代小说在艺术上突破的最根本动力,未必是来自思想性的需要;相反,冲击思想底线为的是艺术表现上如何富有“艺术性”,如何在艺术地感觉这个世界的方式上向前推进,其根本是现代性美学的动力机制在起支配作用。而现代艺术屡屡冒犯道德规范或是思想教条,不过是艺术上寻求新的可能性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然而,这一切何时是个终点呢?

 

破晓之歌

/陈丹燕

 在古老犹太区的老公寓里,帕维奇夫人打开米洛拉德·帕维奇先生留下的橱柜,那里存放着他几十本笔记本。我在那里翻阅了我喜欢的作家留下的笔记本,这对我来说,是崇高的礼遇。帕维奇一生中用许多笔记本记录了他的只言片语,灵光乍现的一个念头,他总是用一个十字符号开头。他说自己是巴尔干的最后一个拜占庭人。作为作家的我,还从未允许别人翻阅我的笔记本。作家的笔记本里记录着一个作家是如何成形的,差不多是他最私密的内心结构。

 

 不过我看不懂他的文字,只是知道这不是英文。

 

 “我也看不大懂。”帕维奇夫人说,“他写得很潦草,有时使用的文字也是自己创造的。”

 

 他的笔记本通常很花哨,装饰着小镜片的、烫金的、花纹非常温柔明媚的,英国记者观察到他开车常常逆向行驶,谈到自己的作家生涯时也抱怨时运不济,但他的笔记本却展示了他花哨的胃口。对各种漂亮记事本的热爱贯穿了他的一生,以致在他去世后,夫人仍为他收集。而这里面从未有过一本流行在如今文化人中的黑面子笔记本,MOLESKINE,他从不使用黑面子的笔记本。

 

 帕维奇夫人选出一本不寻常的普通本子,就像写作业的本子那样单薄:“这是1999年他只用过一页的本子。3月开始轰炸的那一天,他的笔记本上只写了一行字:轰炸开始了。”

 

 那年3月开始,为让塞尔维亚同意科索沃独立,美国开始轰炸塞尔维亚的主要城市,贝尔格莱德当然在此之列。“但帕维奇并不害怕,只是把我的儿子接来一起住。”帕维奇夫人说,“我们住在历史街区的老公寓里,米洛拉德认为飞机不会轰炸历史街区,因此我们是安全的。但轰炸的时刻一到,米洛拉德还是让我们都坐到家里门洞下,那里是整个公寓最坚固的地方。他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贝尔格莱德的两次大轰炸,他有经验。他总是削苹果给我们吃,让我们放松。但此后我再也不愿意吃苹果了。”她好像带着笑意说起往事,但她从此再也不吃苹果了。

 

 这座城市的命运就是战乱,罗马人来了,又走了;奥匈帝国的军队来了,又走了;奥斯曼大军来了,又走了。在摩瓦拉河谷旅行时,我走的是九世纪就有的古道,这条路从伊斯坦布尔来,经过保加利亚,通往贝尔格莱德,然后,向维也纳去。那条路上常见一些纪念碑,有时是个戴软帽的士兵,有时却是戴高皮帽子的士兵。自1389年开始,塞尔维亚被奥斯曼帝国“覆盖”了七百年。一次,我问向导,坐落在无人山谷里的一座石碑是为了纪念什么,我们的车已掠过去了。他没有回头看,只是笑着“嗨”了一声,说:“塞尔维亚的每一寸土地都发生过战争,每一户家庭都有过阵亡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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