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六十五期

2015年07月07日 10时04分 
 

另一种储蓄

赵翼如

 家门口的健身馆快过10岁生日了,我是最早的一批老会员。当初念头也简单,为“看看世界”储蓄一点能量吧。

 

 起先门可罗雀。这个门槛慢慢被新观念撬动了,人气逐浪高。一批常跑美容院的女孩,来练“马甲线”“人鱼线”等,据说此乃“颜值”硬指标,事关整体气质的提升。

 

 还有一群中年人加盟的动感组合,原来健身与健脑健心有相互激活之妙。汗水可“化瘀”,坚持数年练下来,身姿体态真是不一样。

 

 当我穿越非洲大草原时,很感谢这份活力耐力的“储蓄”。

 

 本期《行者》与谁相伴相行?且随肖复兴先生、林那北女士游于乐和舞。

 

先从家中开始

/肖复兴

 听英国音乐,一定要听沃恩·威廉斯。威廉斯活了86岁,横跨了20世纪整个上半叶。那正是英国交响乐辉煌的复兴期,威廉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无人可企及。

 

 他从1903年创作出第一交响乐《大海》开始,到1957年完成最后一部交响乐e小调第九交响乐,留下九部浩繁的交响乐。

 

 听完他的九部交响乐,还是觉得《南极交响乐》最好听。无论斯科特还是南极,在他心中都删繁就简为遥远的意象,便都在他的音乐中点石成金为动人的旋律。他没有沿着电影为他铺设的戏剧化舞台走得更远,而只顺着自己心灵的轨迹轻车熟路地渗透蔓延,水滴石穿。可以说,斯科特和南极只是他播撒进音乐里的新种子,再寒冷的冰雪,在他的心中,也化为了温暖的溪流,流畅在他的旋律中。

 

 没错,在这5个乐章中,斯科特和南极其实并不存在,第一乐章,风雪声、海的律动能隐隐感受到,但那是你自己的想象,和威廉斯无关。当号角响起,不强烈,只是悠扬的回声,袅袅而清越地散失在寥廓的天空。女高音和合唱队此起彼伏犹如天籁之音,只在遥远处缥缈着,伴随着梦幻般的风声器,仿佛进入一种阆苑仙境,让人产生咫尺心境和苍茫宇宙交织的幻景。低音提琴衬托着渐渐高扬的木管,和最后加入的竖琴,那种清澈柔软的音质,那种如梦如幻的气质,你会立刻感到那是属于威廉斯独有的。

 

 第三乐章开始纤弱的长笛和法国号,命悬一线般,有些阴森森的感觉,当然你也可感觉到是寒气逼人的南极,奔走在死亡线上的斯科特。但管风琴出现后,效果立刻不一样了,阳光般灿烂,心境忧郁之中带有一种大自然飘曳而来的敬畏,最后回归于弹拨乐中漾起的法国号上……这曾被英国人认为是“天才之笔”。只有短短5分多钟,小提琴的轻轻撩拨,双簧管简捷的乐句,回忆的色彩很浓,如同鸟飞进飞出树林,后被起伏摇曳的乐队所淹没,雁过夕阳,草迷烟渚,只留下无尽的向往。

 

 我不大喜欢末乐章,太闹得慌,也许是追求过于壮丽的效果吧,不大像是威廉斯,有点像是贝多芬或马勒。曾在第一乐章出现过的女高音和风声器,最后又把我们带回南极的风雪中,余音袅袅。这种不可为之强为之的描述,虽不是威廉斯的所长,却也是一种向传统靠拢的惯性而无奈的收尾。有意思的是,英国称赞威廉斯在交响乐形式上做出的最大贡献恰恰在结尾上。也许,是我根本没有听懂,也许至少在这无奈的一点上,和以往贝多芬或马勒式交响乐的结尾不一样,在闹腾之后归于冥想和沉思,又属于威廉斯的了。或许,这矛盾的结尾,正是他矛盾心理在音乐里的透露,涉及主题先行和材料化解,对任何艺术家都是一道难题;奉命而作和心灵的驱使,毕竟是两种不同的创作方式,艺术从本质而言,是从心灵到心灵的流淌,而不是从物质到物质的覆盖。

 

 威廉斯曾说过:“艺术,就像慈善仁爱一样,应该先从家中开始。”这是他自己的创作守则,也是我们理解他音乐的钥匙和进入一切艺术的不二法门。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包括音乐的一切艺术不是从家里开始,而非得从遥远的南极出发吗?哪怕南极再美再辉煌再拥有英雄斯科特飘散不尽的伟大魂灵。

 

 还是先从家中开始吧。

 

起舞的日子

/林那北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那时刚被拍成电影,太新鲜了,居然可用脚尖跳出那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到处可见吴清华的剧照,最著名的是空中跃起的瞬间,凌空劈开腿呈斜斜的一字形——这个被定格的动作叫“倒踢紫金冠”。它太超越我们生活常规了,最重要的是肢体在空中必须足够舒展优雅,那才是舞蹈语言的最高境界。

 

 当年,我相信老师必定是在看这电影时,因血液流速过快,才忽然有了把《我编斗笠送红军》搬到公社舞台上的念头。

 

 悦耳的旋律,四拍子的,在每一个节拍的最强音和次强音中,我们贴着舞台底部,背对观众,一个接一个举着斗笠,用脚尖踩着小碎步上场了。

 

 可是没芭蕾舞鞋啊,学校根本买不起或者没打算买。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穿塑料鞋跳,就是那种脚趾部分密封的男式硬塑料鞋,便宜而结实。

 

 练舞的大房子地面年久失修,已遍布深浅不一的坑。从前即使是跳《东风吹战鼓擂》这样费力气的舞,脚跺得再狠,也无碍。从脚板到脚尖,与地面接触的面越窄,要求却越高。勒紧鞋带,把脚拇指夹紧,与其余四只脚趾头夹成小角度的人字形,然后脚弓一使劲,膝盖一用力,整个人猛地高出一大截。

 

 还没排练几天,我们的脚就出事了,首先是脚拇指破了、指甲开裂,接着其余脚趾头也破损出血。但老师不打算后撤,我们也多少舍不得撤。涂紫药水、绑胶布,每天眼泪滴滴答答着居然熬到了登台的那一天。

 

 没有意外,非常轰动。隔着银幕毕竟在远处,哪能与眼皮底下的真实蹦跳相提并论?

 

 “我编斗笠,送红军”,这一句是精华所在,舞蹈中的六个人转到台前站成弧形的一排,脚尖往上一踮,双手把斗笠高高一举……斗笠从前侧横向送出,往前往上画一条弧线,然后斗笠从头顶上方猛然往下落,落到一半,又突然定住,定在胸前。在斗笠迅速下落中,左脚尖猛一用力,把整个人抬起……

 

 这个造型与“倒踢紫金冠”“常青指路”一起成为《红色娘子军》中最经典的瞬间。

 

 要赴县里参加汇演了,学校决心买芭蕾舞鞋。鞋是粉红色的,上面有隐约的银光,鞋底高高弓起,鞋头是平的,有块梯状的橡胶物垫在里头,后跟则系两条细长的缎带,像拖着大尾巴。

 

 因鞋尖多出那块橡胶,绑好带子后,脚一下子陌生了,长出一截是其次,真正吓人的是突如其来的华丽、庄重、仪式感。小心翼翼地站起,踮起脚尖,行走,跨步,抬腿,旋转,地板咚咚咚响,像是敲击一个空置的木桶发出的,微弱的回声宛若耳语。

 

 多年后的某天,我半夜梦醒,睁着眼久久发呆,回味着梦境中的那双脚——它们起舞了,居然穿着粉色的芭蕾舞鞋。这能否理解为一种迷恋?在它离开逝去,再也不可能重新驾驭时,下意识里原来我竟是这般不舍。我不舍的究竟是舞鞋还是那段起舞的日子?

 

 中央芭蕾舞团曾到福州演出《大红灯笼高高挂》,我坐进剧院,会时不时恍惚一下,不是因舞美的华丽,也不是技艺的出众。咚,咚咚,咚咚咚,隐约的声响不断传来,它们在剧情之外,也与表演无涉,却重重撞击着我的耳膜。演出结束后,我不禁也走上台,独自一人久久站在侧幕旁。当年我们候场时,总是这样专注等待着登台的音乐响起。这个位置恰似一个神秘莫测的洞口,往前去,往里走,便能抵达另一个与现实毫无关联的世界,身体会被风托举起来,上下蹁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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