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五十九期

2015年05月11日 09时53分 
 

 

近视眼的绝活

赵翼如

 我眼睛近视,且常常辞谢眼镜。近视眼有它的绝活:擅长省略。

 

 都在抱怨那街脏得不像话,我一眼看去不甚了了。活在这样的环境,得有点看得过去的本事。

 

 明眼人察言观色,一目了然。我缩近为远,而远水无波。碍眼的七高八低,全消失在水天的空白里了。

 

 近视眼,可从容穿越世人目光。

 

 与其忙着伺候人家眼色,不如省下心思自得其乐。大不了错失那点风光吧。

 

 近视眼敢于舍弃。

 

 在“火眼金睛”的时代,愿以“模糊”相处,和这个世界保持一定距离,也许可使“内存”变大。

 

 《行者》更在意灵魂视觉。本期丁帆、蒋子丹、彭学明等人的见解,都事关“灵魂的弯曲与伸展”。

 

李白的安陆

/彭学明

 到达安陆时,已是深夜。十月的安陆夜若寒冰,冻得我一夜未眠。

 

 醒来才知道,我是住在白兆山,是李白住过的地方。曾经用文字照亮我的李白,夜里并没有给我温暖。也许是我读他的作品还不够多,他用他的文字照亮我的文字,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关照。

 

 空气是凛冽的清爽,钻进鼻孔和心肺时,湿润润的,有种甘泉流进心田的质感。雾,不知道是昨夜未走,还是早晨刚来,一团团,一柳柳,一匹匹,一缕缕,悬在空中,缠在山腰,挂在树梢,藏进草叶。反正,雾是山里最常见的客人,山和水都是雾的亲戚,来得早,去得快。也许,某一缕,就是李白飘飘欲飞的银须。

 

 满眼的苍翠和碧绿,在雾中若隐若现。这满眼的苍翠和碧绿,是浩荡的,连绵的,起伏的,时光都遮不住的气势,雾怎么挡得了?雾只是搂着苍翠和碧绿,撒个娇,接个吻。无数的鸟声,不同的鸟语,在雾缭雾绕的苍翠和碧绿中飞出来,有多个声部,多个音色,多个重奏,是鸟声合唱。声线浑厚圆润点的是美声;声线嘹亮高亢点的是民族;声线嘶哑顿挫点的通俗;而声线细嫩干净点的,是童声。偌大的青山与舞台,有这样一个合唱团和这样一场演唱会,是不是太过奢侈和不低调?

 

 这样的时候,李白会不会登台,为游人朗诵他的那首《山中问答》?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是的,即便李白不亲自登台朗诵,这座名叫白兆山的山和这座名叫安陆的城,也会自告奋勇地登台朗诵。

 

 因为李白是安陆的女婿。

 

 唐玄宗开元十五年,27岁的李白辞亲远游。最终在金陵千金散尽,开始了长歌当哭的行吟生活。漂泊到武汉时,遇见了安陆蔡十。蔡十给他谈起了云梦泽。云梦泽,本像云梦,常常滋润在李白的心里。他辗转来到云梦泽一带的安陆,结识了道士胡紫阳,后又结识了诗人孟浩然。李白与孟浩然的英雄相惜,流水高山,成了文坛的千古佳话。孟浩然和胡紫阳都深感李白才高八斗,是一只天外飞来的鹰,是鹰就该飞在高处,落在高处。于是,共同撮合,把唐高宗时的宰相许圉师的孙女许紫烟介绍给李白。许紫烟才貌双全,李白一见倾心,入赘许家,成为大唐高枝的孙女婿。许圉师是地道的安陆人,官至宰相。但安陆人更骄傲的不是官场的许圉师,而是文坛的李白。无论官人还是民间,只要去了安陆,津津乐道的话题是李白,带你去看的地方还是李白。李白,成了安陆人最骄傲的名片。

 

 新婚的李白,在离许家不远的白兆山,种菜,养鸡,写诗。这个好所在就是桃花岩。一到春天,桃花岩就会桃红遍地。两个赏花的人和两颗赏花的心,都会被朵朵红唇吻得花枝乱颤,变成情,变成爱,变成一首首名垂千古的诗。《蜀道难》、《将进酒》、《望庐山瀑布》等诗篇全是这个时候桃花般盛开的。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些辽阔空灵的诗句,不仅气吞了一朝一朝的山河,也穿越了一代一代的光阴,成了中国诗歌的前世、今生和未来。

 

 李白最好的诗,当然是他和许紫烟的两个孩子。第一首是女儿平阳。第二首是儿子伯禽。两首诗歌,相隔四年。遗憾的是,李白看似归隐深山,写诗弄月,其实胸有波涛万卷。他落户安陆,当然是安陆的山水留住他的心;他入赘许家,当然是许紫烟的美丽守住了他的身。但安陆收不紧李白渴望高飞的心。他在放飞诗歌的同时,也想仕途飞升。于是,他手持许圉师的举荐信,到京城长安谋求官差,不料却因许圉师人走茶凉,屡遭推诿,满腔抱负,竹篮打水。回到安陆的李白,于心不甘,先后三次写信自荐和求见。《上安州李长史书》等封封文采飞扬,恃才自傲、透着媚骨。由此看来,李白入赘许宰相家,难免有攀龙附凤之嫌。三位所求官吏,除了韩荆州见了李白一面外,另外两位都是退避三舍。李长史不但不见,还差衙役将李白当做神经病五花大绑,丢在路边。裴长史则厌恶得几度想把李白逐出安陆。李白的一世英名就此浇了瓢大粪,殷切的自荐成了悲切的自贱。“酒隐安陆,蹉跎十年”,成了李白桃花流水的千年追悔和长叹。丢脸伤心的李白,觉得无颜再见安陆父老,只好举家迁往山东任城。

 

 那时,正值夏天。稻花开了,桃花落了,李白那位贤淑美丽的许夫人,也在迁往山东的途中紫烟一样升天了。

 

 不知道李白对安陆抱着怎样的一种爱和痛?但安陆,却始终都在以宽阔的爱和胸怀拥抱、接纳李白。在李白人生蹉跎流浪的时候,安陆接纳了他,并把最好的女人嫁给了他,让他的心得到了温暖的安放,诗得到了高高的飞翔。如今,安陆人依然没因他的仕途失意而放弃他,依然一如既往爱他、敬他、维护他。安陆人并不觉得李白醉心仕途是污点,而是雄才报国的一回回攀登。何况,李白只是被仕途的缰绳羁绊,并没摔倒,更没沉沦,而是再度出发,成为一代诗仙。所以,安陆人,世世代代都为他传唱,世世代代都在等着他回家。白兆山建的李白纪念馆,就是最好的证明。人世间,这该需要怎样安详博大的一块陆地才能承载这份厚实博大的胸怀?

 

 安陆是安放李白灵魂的安陆,他得意时可以离开,受伤时可以回来,不得意不受伤时,可以安静地守望和期待。

 

 李白是安陆人的李白,他提高了安陆的海拔,安陆如果少了一个李白,中国就少了一笔财富,诗歌就少了一块大陆。

 

那条江的痕迹

/王明皓

 它是大山深处流淌着的一条江,水面光滑得像面镜子,如果乘在行船上,两面的山便悄无声息地向后移动着。这江水流淌得很静,这江水清澈见底,这江水很深,深得一江泛出了幽幽的绿。

 

 在这江中行进,船就有不时要撞到山上的感觉,撞上去了,山竟然晃晃悠悠地在江中化开来,原来是山的影子。青山在错错落落地高耸着,太阳不知隐到哪一座山的后面去了,却把它的影子倒映在江上,江上便是明也一块,暗也一块,一时间叫人搞不清哪是江,哪是山了。有时船好似行到了尽头,却忽悠悠地一拐过了山弯,江面便也豁然开朗起来,群山疏疏离离变得远了,金灿灿的太阳照在江面,一江都闪着白白的光。白光中小岛一个一个在江面上翩翩而至,于是港汊河道便纵横纷呈起来,泛泛的一条江便也给切割得细碎了。扁扁的几叶舟,没有渔网,也便鲜见得忙碌,几只鱼鹰缩着脖子栖于船侧,渔人在船后摇着浆,有一下,没一下,吱呀一声,吱呀一声。

 

 因了这渔舟,一会儿岸边的山上便出现了零零星星的房舍,青砖黑瓦,因了山势的陡峭,望去十分飘渺,唯那一道道白色的石阶像细细的丝带,相互攀缘着坠下来,随着这丝带的垂落,下面的房舍渐渐地稠了,聚成了一个大的村落。村落沿江而筑,散散漫漫地从山脚伸延下来,好像要一直漫到江里。一惊,再细看时,这才叫人回过味来。这里有数处房子确是半截浸在了江里,而其他几座的墙上,也一道道留下了水退时的痕迹。

 

 我立于船边,想到它原来应是流淌在山谷中的一条小溪,每遇山洪倾泻,便像个童真未泯的孩子,流淌得欢畅,漫无顾忌。只是因了早年在下游建起了一座新安江水电站,淹没了浙西的这片山,于是江水漫溢上来,便把它变成了一条温顺婉约流淌着的江。而墙上的那些水迹,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了它的另一面,到了夏季,在那空江人寂大雨滂沱的时候,它便也会即兴豪放快活一回,洪水迸发,一路高歌,汹涌澎湃,一泻而千里。遇到大坝的阻拦,它便又扑回头,恣肆地朝岸上冲去……

 

 我想,那留在村落墙上道道水淹的痕迹,便是它豪放高歌时的曲谱,去时匆忙,它把它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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