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一路书香

2015年06月26日 11时03分 

  赴台行程确定,我就约好了台湾的书友,盘算着如何见缝插针,做一回书香之旅。没想到这一份书缘,比期待的还要早,四月五日中午,在从桃园机场到台北的大巴上,来接机的张晓平女士,就说到我的书已经先我而行,来过台湾。 

  夏潮基金会董事长宋东文先生,领我们参观他的若水堂书店时,拿出一份电脑打印的进货与销售记录,说明自二OOO年以来,店里曾进过我的九种著作,而且全部售完。身为作家,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遂请他在记录纸上签了名,留给我做纪念。 

  当天晚上,曾到大陆作访书行脚的陈逸华先生,应约领我去逛书店。他的好友林彦廷先生同来,且为我带来新风出版社早年编印的一种《中国现代小说选》。幸而我带着几本长篇小说《城》,即取为回赠,不致失礼。 

  我们的居处在台湾大学左近,一街之隔,就有十余家旧书店。第一家去的胡思二手书店,位于二楼,店堂里明亮爽洁,且设有供书友休憩交流的茶座;架上书排列齐整,品相亦佳,还有可以坐定看书的椅凳。放在南京,不要说以杂乱为传统的旧书店,新书店能有这样条件的也不多。顺着书架浏览,一眼就看到夏志清先生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传记文学出版社一九七九年九月初版精装本,不禁喜出望外。虽然近年大陆出了这书的简体字“增删本”,我向陈子善先生问起时,他笑言,那不值得你看,什么时候我帮你找本港台的原版好了。结果还是我自己圆了这夙愿。接着入手的是《走出伤痕——大陆新时期小说探论》,东大图书公司一九九一年二月初版精装,且是著者张子樟的签赠本,粗粗翻看,便发现在对彼岸小说的同步阅读上,台湾研究者似稍胜一筹。罗忼烈先生的《元曲三百首笺》,明伦出版社一九七一年四月再版精装,这书至今未见大陆出版,以后怕更不会有人出了。 

  逸华同店主很熟,因了他的介绍,女主人热情地为我办了“爱书会员卡”,招待我们喝茶。凑巧的是,台大建筑与城乡研究所硕士李志铭先生正好在店里,而店里正好有他的两种著作:群学出版有限公司的《半世纪旧书回味》和行人文化实验室的《装帧时代》,前一本在二OO五年问世,即获评《中国时报》“《开卷》十大好书”。这都是我大感兴趣的“书之书”,所以当即买下,请他签了名。听说他还有一本《装帧台湾》,可惜已经售空,只好托逸华代寻了。 

  将买下的书暂存店中,我们打车赶去旧香居。台北的旧书店一般营业到晚上十时,逸华说只要店员还没离开,就能请他们延时。一路上,他又把经过的几家旧书店指点给我。旧香居的出色之处,不在于店堂的大小,也不在于四十年的历史,而是近年来不断独立举办的各种展览。店主赠我一册去年八月“名人信札手稿展”的展刊《墨韵百年•台湾抒写》,印制之精与装帧之巧尚在其次,最令人惊异的,是展品中竟有胡适、傅斯年、钱穆、林语堂、梁实秋、罗家伦、林海音、谢冰莹、苏雪林、蒋梦麟、台静农等数十位先贤前辈的信札手稿。正如《展览缘起》所宣言:“我们深信,今日的旧书文化,除商业经营之外,在现代社会还能提供保存历史、收藏记忆、汇集文献的功能。”我遂又买下了二OO八年《三十年新文学风华》和二OO九年《五四光影:近代文学期刊展》两种展刊。旧香居的书品种多,品位也较高,只价格略贵。我最中意的,是文建会编印的两种年画集:一九九七年第一至十二届《版印年画徵选得奖作品特辑》,十二开精装;二OO四年第一至十九届版印年画特展《薪版相传》,大十六开平装,仅发行五百册。另一种简上仁著《台湾民谣》,众文图书公司一九九O年二版二印,亦属于我的俗文学专题。直到十一时,实在不好意思耽搁主人休息,才依依惜别。 

  六日下午拜访中华文化总会,转角的牯岭街,曾经是台北爱书人心目中的福地,可我只能从车窗中张望一眼,赶去参观台北文化地标纪州庵。一座日据时代的料理店,曾经的灯红酒绿所在,如今化身为“与老树绿荫相伴,台北最自在的文学角落”。纪州庵精彩的文学活动络绎不绝,附近有着太多名作家的故居和出版社的旧址,包括被称为“台北半个文坛”的林家客厅,无奈我们缘薄,只能从钟文音的“暗室微光”摄影展中,稍稍领略前辈风流。 

  阳明山的山路,只容两车对行。山腰一株三四人合抱的大树下,留出段岔道,可以停两三辆车,因为对面是林语堂故居。不算大的庭园中,揉合了四合院结构的西班牙式公馆建筑,蓝瓦白墙,紫窗白柱,如玉的纯洁令人油然而生敬意。室内的陈设一如既往,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随时可能现身,与来客无所不谈。三十年前,我第一次打开那本官方盗印远景版的《苏东坡传》,不是因为林语堂,而是因为苏东坡;可阅读的后果,是不但重新认识了苏东坡,也牢牢记住了林语堂。这一回,我有幸买下了钤有“林语堂故居藏书”印记的《读书的艺术》,以为纪念。 

  逸华送我一份他参予编纂的“台湾旧书店地图”,标示各地一百七十余家旧书店的详址,仅台北就有五十五家。自由活动时间,我便按图索骥,先后走访了公馆旧书城、茉莉书店台大店、雅舍书店、古今书廊的博雅馆和人文馆等。这些书店中罕有古籍,五十年以上的旧书也少,所以多称二手书店,是比较准确的;相较而言,台湾的新书价格远比大陆高,二手书价并不比大陆贵。考虑到回程携带的困难,我只能精选大陆见不到的书,在古今人文馆买到杨家骆主编、世界书局一九六一年二月初版《中国笑话书》,“俗文学丛刊之一”,实选历代笑话书七十一种,蓝墨印刷,惜有几页缺角;又金兰文化出版社一九七五年十月初版《竹幕笑话》,则可见出当时两岸严重的文化隔膜;《中国纪念节日手册》,编著者孙镇东一九八二年自印精装本,细述近百个节日的来龙去脉,正可与大陆同类书籍做参较。 

  因去胡思书店取寄存的书,忍不住又挑了几种:《中义版画交流展》,台湾艺术教育馆一九九五年四月编印,十二开本,多当代名家之作;《罗公文藻晋牧三百周年纪念》,闻道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三月初版,罗氏是南京首任主教。另一种《璀璨琉璃 战国珠子》,因同行的荆歌先生正沉迷于琉璃珠收藏,追索不已,只好让给他了。 

  台南的旧书店也有二十家,可惜我们的住处离得过远,只在安平老街上,发现一家海翁台语册房,专售闽台语书,我挑到台南县文化局二OO一年四月初版《台南县闽南语歌谣集》,采集者以原音记录,配国语对照,态度严谨;书前并钤有“海翁台语文图书馆藏书”印。 

  十日下午参访成功大学文学院,老远就看见高大门楣上的巨幅宣传画:“仰观天象•俯察万物”,二O一二年成大文学家系列讲座和作品展。画面上以出生月份为序,一字儿排开十六位文学家的半身像:马森、苏雪林、叶石涛、汪其楣、黄永武、阎振瀛、夏烈、陈之蕃、白先勇、龙应台、董桥、林梵、苏伟贞、舞鹤、夏曼•蓝波安、痞子蔡。有意识地营造浓郁的文学氛围,或许正是文学院名家辈出、拥有如此阵容的原因;而痞子蔡的得与比肩,又体现出一种宽容的胸怀。 

  成大博物馆中,按原样布置了苏雪林先生的书房,我在其间流连许久。自二十年前淘到真美善书店初版毛边《蠹鱼生活》,就开始关注这位“文坛长青树”,搜集了大陆新版的《苏雪林文集》与各种传记。文学院赠送每人一册纪念集《凝视》,用白细布作外函,上印老人素描头像,以其故居门牌为配饰;并表示可以向需要者提供全套《苏雪林日记》,这真是难得的机缘,我便不客气地举了手。我们返回台北时,这套书已经寄到了住所,要算是此行最意外的收获。因为太过沉重,只好托逸华代为转寄南京。 

  十二日晚宿花莲,从地图上查到旧书铺子所距不远,遂去逛了一个小时。店堂很大,书架顶天立地,文学书多而廉。我挑了台湾省政府文化处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初版、陈大川著《纸:造纸史周边》,与《朴实之美——台湾庶民的心内事》,基隆朴素艺术家特展展刊,基隆市文化中心一九九九年五月印行,十二开本。以“朴素艺术”定位“未受过专业训练的凡民所创造的艺术作品”,比大陆的“农民画”之类似更妥切;而以朴素艺术作为“最有代表性的文化表徵”,又反映出全球化图景中地域文化特色迷失的困境。 

  十三日,离开台湾前的最后一晚,因了逸华的牵合,我去茉莉二手书店师大店,与傅月庵先生做对谈。傅先生是位纯粹的书人,买书、读书、著书、编书、卖书,深谙书中三昧,所著书话在两岸都有出版,大受读者欢迎;目下经营的茉莉二手书店,已有六家连琐,成为台湾旧书业的一种标杆。书店布置简朴,傅先生的办公处就在书库之中。我带了毛边本《版本杂谈》送他。他赠我远流初版的《天上大风》,知道我喜爱版画,又准备了一本民国三十六年一月初版、刘铁华著《木刻初步》,还有一份精品高山茗茶,真让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参加对谈的约二十位书友,畅谈两岸的书情书色。有几位书友带了我的书来索题签,还有一位网络诗人飞天女士,以她的诗集和音乐原声带《桃花一朵》相赠。对谈结束,我在店里也挑到几本书:昆布著、同属远流版绿蠹鱼书系的《移动书房》;谭达先著《中国评书(评话)研究》,商务印书馆一九八八年台湾初版;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一九八O年二印精装本,此书虽大陆已有简体字版,总觉得读原版放得心些。 

  十四日上午,陈逸华和林彦廷陪我们去九份。小林又有书相赠,是苏雪林的《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广东出版社一九八O年六月再版精装本,以及《台北岁时记》、《2012纪州庵玩书节》等读书淘书资料,还有一方精制的古梅墨,听说是台湾有名的老师傅所制。只盼小林能有南京之行,让我好有机会略尽地主之谊。进了九份乐伯书店,乐伯就乐哈哈地迎上来,说他已听闻昨晚茉莉的活动,知道我们今早会来,只怕店里没有好书啊。我看中了架上的几本“中国谣谚丛刊”,此书由朱介凡主编,天一出版社出版,第一辑共十种,可惜只得其半,且是一九七四年再版本,相类的是《增补中华谚海》,史襄哉编,朱介凡校,天一出版社一九七五年八月初版;各书卷首均钤有“国民大会图书馆藏书之章”,想是国民大会解散后流散出来的。最后择定的是《国剧与脸谱》,张伯谨编,国立复兴戏剧实验学校一九八一年八月第二版,增补本,林语堂先生序中,称其为“最充实最完美的国剧大成”,“又附有一套最完善的国剧脸谱,细描着色,皆精美绝伦”;线装一巨册,八开大小,厚三厘米,外加青布函套,重达四公斤。我担心的就是这份量,毕竟不能释手。 

  回到住所收拾行装,一路所得,加上几位作家的赠书,共四十七本,行李箱中装了一半,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两袋。到机场托运行李箱,正好在上限二十三公斤,顺利过关,才算松了口气,坐在候机厅里,心中已渐渐浮起泡茶翻书的愉悦了。

文章来源:《江苏作家》 责任编辑:江苏作家网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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