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白驹过隙十年间------朱辉《白驹》读札

2016年04月28日 11时12分 

  朱辉的长篇小说《白驹》是一部十年前的作品了。十载春秋,置放在历史长河之中,不过是短暂一瞬。但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十年光华,却是桑田沧海,山河斗转。当下中国,多以五年为期,察形观势,月旦人物。两个五年,就会有多少大事发生?而芸芸众生在十年流光中,又会是怎样的心境嬗变,物是人非?十年前读朱辉的《白驹》,也许是过于仓促,过于匆忙,并没有认真体会他在从容不迫中视角独到的勃勃雄心,他在相当节制的舒缓叙事中的深藏不露,他在举重若轻聪明圆融中表现乱世纷纭间贩夫走卒的生存智慧命运沉浮。一部小说,十年后重新再读,温故而兴致盎然,并不因时间的冲洗打磨而失其光华,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镇也有大世界,小人物也能折射大时代。《白驹》是一部12万字的小说,算是小长篇。大家多少知道,白驹是一座实有其名的苏北乡镇,也就在朱辉笔下所谓三县交界的地方,类似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吧。如果铺排开来,把小说写到20万字甚至弄出煌煌三部曲来,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面对这样一个小镇,如果写其在纷纭乱世中的沧桑流变,小镇人物的悲欢离合,当然是会有多种写法的。而朱辉却是独辟蹊径,不在这些惯常的路径上与人争锋。他就是选取镇上烧饼铺的学徒炳龙,来缓缓引出自己所营造的小说世界,来经营自己笔下的不算杂乱众多但却各有特性的市井人物。朱辉无意去塑造顶天立地的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人物,即使写到新四军,也就是“白牙齿”、“络腮胡子”等而轻松带过,他倾注心力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这些小人物的所思所想,他们的人情世故,他们的应对策略,他们的生存之道。一个烧饼铺,朱辉把它写得风生水起活灵活现,诸如如何掌握火候,如何揉面盘面,怎样用水,还有徒弟与师傅之间的微妙关系,这样的看似琐碎家常的针脚细密,最为不易,也最见功夫。就是在这样的看似日常的水波不兴里,我们看到了在兵戈不息的惯常叙事中的一种特别一种久违,当然也是一种更为符合历史现场的接近事实。在抗日作为大背景笼罩之下的苍生群氓,毕竟还是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啊,这里不是老舍笔下的小羊圈胡同,但在白驹镇上也是有药铺店、弹棉花的、理发铺,凡此等等,五行八作,样样齐全,当然也有应付各方以不变应万变的镇长,还有一位更夫达广等。朱辉故意避开了大场面的激烈尖锐冲突,但也让我们从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中,窥知战争的消息,明了时局的变化,这种小处着眼落实在小人物身上的细密绵长,给人以耳目一新功夫扎实的厚重与坚韧。 

  《白驹》在其掌控自如的谋篇布局中,最为跌宕起伏的就是主人公炳龙的命运起伏了。朱辉紧贴着这样的人物,一路走来,但并不是靠情节的大起大落出人意表而取胜,却也一波三折风云变幻令人欲罢不能。师傅之死、妻子兰英之死、同居的寡妇红枣儿顿然间丈夫的归来,引入内战的烽烟再起,真是环环相扣,山重水复。而在这样的故事情节的推进中,朱辉紧紧扣住核心人物,而并不因故事情节的丰富繁盛而湮没人物的光彩。炳龙就是一个市井人物,期待着过平常安稳的小康日子。如果炳龙最终在小说末尾成为一个参加新四军的人物了,小说的神韵可能就会大大地被冲淡了。朱辉即使写到所谓的地下工作者,诸如李瘸子,也并不是从正面单刀直入,而这样的一位英雄人物,也并不是高大上。他身份暴露之后,他的头颅却是被叫花子所砍下,而李瘸子的头颅在白驹镇上辗转腾挪威吓他人,既说明历史进程中各种势力彼此较量的残酷激烈,也说明众多小人物在历史裹挟中的无奈与渺小。这样的事情,估计在小说家朱辉的故乡多有流传,也一定会版本多多。为了凸显炳龙的并非憨头憨脑,作者也给他设计了不少天衣无缝的诸多元素,他的二胡、甚至还到过江南无锡,偶遇过瞎子阿炳,他的吟唱板桥道情,都使小说更显得丰富而斑斓。其他人物,如炳龙的师傅、兰英、黑补丁、达广、李瘸子等,甚至还有红枣儿的丈夫友根也都是很有内涵的人物。 

  小说中分量之重并不亚于炳龙的就是大洋马“大姑娘”了。关于马的种种生活情态、这匹马的由来、它与小说中炳龙兰英夫妇的命运起伏都是息息相关血肉相连。这样的构思,很会让人想起牛郎织女的民间故事,更有古典小说中关于马的种种传神形象,关云长的宝马良驹千里赤兔,刘备的的卢马,而斯皮尔伯格不是也曾导演过一部电影《战马》?朱辉笔下的马,不仅仅是一个道具,也不仅仅是一匹似乎来路不怎么分明的战马。它伴随着主人的命运,见证了多少血泪生死,又多么渴望成为一个在磨道里度过乱世的小户人家的有情有义的安稳家畜啊!朱辉还是颇为手下留情的,最终让它与更夫远走高飞了,留下一个骡子,这个白驹留下的后裔,与红枣儿相依为命。当然,他们也最终告别了白驹镇,躲到了乡下。我们可以想象,炳龙曾经纯粹是为了养家糊口参与过向新四军输送药品的“买卖”,并且还牵涉到了命案,但这样的事情,木讷厚道如炳龙在未来的年月怎么说得清楚?我们当然希望他能够平安度过一生,但人生如萍,谁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白驹》的语言,讲究到了近乎严苛的程度。十年前,朱辉写到炳龙的男女情事,也是嘎然而止,并不多说一句,如师傅死后,炳龙与兰英所谓圆房。即使炳龙与红枣儿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之人,朱辉也就是“秋夜深深也有春意”就此打住。但朱辉在写到黑补丁、红枣儿骂人的泼辣,也是不惜笔墨,酣畅淋漓。朱辉此举,也在说明,我这样写小说,也是可以的,并且也是经受住读者的审视与时间的淘洗的。 

  总之,朱辉的《白驹》,视角是独特的,构架是工巧的,叙事是从容的。叙述能够从头至尾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饱满从容张弛有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朱辉做到了,写人物,谈风情,说变迁,都是成竹在胸掌控自如,这不是谢和耐的《蒙元入侵前夜的日常生活》,这不是史景迁的《王氏之死》,但把中国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苏北小镇的人物魂魄写得如此简约精彩,如同一幅写意的山水风情画,朱辉做到了。时过境未迁,小说还如此好读,也说明了小说自有其存在的生命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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