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作家、导演赵刚

(2019-04-25 10:53) 5616000

  不经过拍电影,真难了解一个人,至少没这么快把一个人暴露出来。

  和赵刚认识有十年,见面数得过来。第一次见到赵刚是在海波的艺事后素美术馆举办的诗人杨健画展开幕式上,那年我刚写诗,到哪都带相机。沿艺事后素美术馆的铁楼梯来到二楼会客室,沙发上围坐一圈人,有韩东、默默、何平等。海波把我介绍给大家,坐在沙发上的赵刚面目慈祥的朝我点点头。赵刚戴副老式黑框眼镜,穿浅湖蓝抓绒拉链外套,米色宽松裤子,脚上一双浊色系户外运动鞋。

  有几次赵刚尽地主之谊,在南大附近上海路的鱼羊鲜菜馆,无什么要紧事,喊上南京几个写作的喝酒聊天。有时我尽地主之谊时也喊赵刚,他欣欣然陪吃陪喝,有时在我们的鼓动下,他仰脖闭眼,将音调到山坡,接下来,任由旁人如何鼓动,他不再唱下去。

  去年九月,赵刚发来短信:帮我画两张素描好吗。我说好的。不知为什么就答应他。问他用哪,说用在电影里。问谁的电影?他说自己的。我说那更要支持。再见面时,赵刚一边聊天一边确定剧组人员,当说到需要美术指导时,他极其客气的对我说:刘老师,就委屈你了。令人不能拒绝。他还用类似方法,仅一个电话,就请来威尼斯电影节影帝韩三明出演配角。

  作家是寂寞的事业。作家写作除了猫较少被看到,但赵刚不养宠物,因此连猫也无法看见。据赵刚说,他早晨醒来,不吃不喝不洗脸,从床上直接挪到电脑前的椅子上,不进入一点现实生活。作家赵刚成为导演赵刚后,一段时间内与剧组人员朝夕相处,首要是称谓的变化,作家朋友们向他套近乎:赵导,能否客串个出租车司机?导演赵刚摸起桌上的打火机,“啪”的点着一支香烟,让烟雾模糊了脸庞。

  告诉你们,他这电影和打火机有关,电影名叫《在城市不快乐的原因分析》。为此,他用一个精致的装葡萄酒的木箱装上他多年收藏的各款打火机,箱子由一个女助理拎着;为此,他总是一副深沉模样,令女助理战战兢兢。

  导演赵刚边抽烟边拿着保温杯,时而旋转开杯盖喝一口。他坐在监控器前像机器修理工。他有时站起来说几句,声音不大,主要和男主角说。他在意男主角的表演,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忽略女主角。他说之所以挑选刚从南艺民族舞系毕业的男生担任男一号,因男演员刚失恋,和电影里学舞蹈的男一遭遇大抵相同。

  有次赵刚发脾气,在浦口火车站有段吻戏,女主角反复入不了戏。眼看夕阳照得铁轨发烫快要吞噬耐心,赵刚从监控器旁的凳子上站起,他戴黑框眼镜,穿汗衫,和那条著名的几十年款式颜色不变的米色休闲裤(后来听说是购买数条同款的轮换穿),留给人们一个倔强的背影。不苟言笑不善言谈的赵刚站在浦口火车站站台边,面向铁轨,结结巴巴、恶狠狠的对女主角说:如果下一条再不过,你就麻烦了!究竟怎么个麻烦,谁也不知道,因此都被震慑住。赵刚又咆哮着点醒男主角:不就一下子么,把她脖子往手边一扳,不就成了么。说着,赵刚跳下站台,拿男主角做示范,女主角脸颊下方的咬肌微微跳动。当男主角再次拥着女主角慢慢蹲在铁轨上时,赵刚露出笑容。

  有关具体细节安排,赵刚不多做交待,剧组人员难免着急。有天拍摄时装店的戏,打开剧本一看,有个女老板的角色。制片急忙打电话问赵刚:演女老板的人呢。“让刘畅演”,他又在电话里对我说:“你的戏也很好”。一天下午拍男主角在颐和路追出租车的戏,根据剧组工作流程,每场戏的服装都要提前准备好并且定妆,男主角到剧组带来一个旅行箱,放着他看得过眼的衣服、鞋。我把男主角箱子里的衣服翻来倒去也没找到适合这场戏的衣服,只好向剧组人员借了衬衫、裤子让男主角换上,化妆师为男主角化好妆后,男主角照照镜子说,果真像结了婚有小孩面目憔悴的。来到拍摄现场,正赶上从家中稍事休息回到剧组的赵刚。他站在马路牙子上,从包里掏出件皱皱巴巴的土红、土黄拼色汗衫,一条同样皱皱巴巴深湖兰宽松七分裤,一双拖鞋。男主角一看蒙了。赵刚对男主角说,换上试试嘛。男主角换上后剧组的人笑个不停,说像从印度来的。男主角沮丧着脸向我哀求:救救我呀,美术指导,你可是美学担当啊!

  摄影机开动,导演赵刚围着路中心安全岛慢跑做示范。傍晚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照向颐和路建筑的围墙、地面,树荫中点点金黄。赵刚抬头挺胸,在公交车、小车、电动车之间夹着胳膊慢跑。这才想起赵刚爱好跑步、足球。当他围着中心岛慢跑时,四周的车辆在他身边迂回前行,接着又有新的车辆加进来。男主角出现在镜头里,背景绿树荫荫,土红色调汗衫柔和又醒目,一时间时光回转,年轻时的赵刚奔跑而来。

  数天后电影封镜,男主角蹲在地上哭了,此是后话。

  再说说赵刚的小说。我终于找到一本他的小说集《活在树上的狗》。字里行间,安于现状却时常想要逃离,意欲背叛却又屈从忍耐,戏谐调侃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离愁。一个人的文字是他真正的生活,如果,你在南京云南路、大方巷、上海路一带溜达,看到一个身穿浅湖兰抓绒上衣、米色休闲裤,腰部挺直,走路像踩在云中的男的背影,他就是赵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