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诗集)

(2021-09-03 10:44) 5959357

  一、基本信息

  书名:《定风波》

  作者:胡弦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6

  定价:52.00

  ISBN978-7-5594-5897-1

  二、编辑推荐

  胡弦是中国当代诗坛一位十分引人瞩目的诗人,他的创作扎实,内容丰富厚重,平静而蕴含力量,仿佛在对现实诉说着真挚独白,对生命意义持续着多方探索,又充盈着对历史文化的回望与反思,别有一番气韵和意境。其中对传统文化的思考和发扬,广为读者和评论家称道。因创作实绩,胡弦获得了包括鲁迅文学奖在内的一批重要奖项,是当代中年一代诗人中 有实力与活力的诗人之一。本诗集收入其不同时期创作的诗歌作品120余首,是其迄今规模 的个人诗集,也是 能反映其创作成就的一部诗集,既可见诗人的诗歌才华与文气,又可见其在写作上的创新与突破。

  三、诗集简介

  《定风波》收入胡弦不同时期创作的诗歌作品120余首,分为失而复得的花园、反复出现的奇迹、镂空的音乐、世界的尽头、孤峰的致意五辑,既有对自我的内在凝视,又有向历史、现实敞开的视野,展现出诗人从个体经验入手,对历史与文化的洞察、思考、探究。本诗集囊括其一批代表作,又收入其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的创作新成果,是其近年来全新的一部诗集,也是能全面反映其创作成就、创作探索、创作突破的一部诗集,对当下汉语诗歌写作具有某种启示性的意义。

  四、作者简介

  胡弦,原名胡传义,1966年生于江苏铜山,现居南京,《扬子江诗刊》主编。 诗人、散文家。出版诗集《沙漏》《空楼梯》、散文集《永远无法返乡的人》等。曾获柔刚诗歌奖、闻一多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腾讯书院文学奖、花地文学榜年度诗歌奖、《诗刊》《十月》《作品》等杂志的年度诗歌奖,凭《沙漏》获鲁迅文学奖。

  五、作品选读

  甘蔗田

  这一生,你可能偶尔经过甘蔗田,

  偶尔经过穷人的清晨。

  日子是苦的,甘蔗是甜的。

  不管人间有过怎样的变故,甘蔗都是甜的。

  它把糖运往每一个日子,运往

  我们搅拌咖啡的日子。

  曾经,甘蔗林沙沙响,一个穷人

  也有他的神:他把苦含在嘴里,一开口,

  词语总是甜的。

  轧糖厂也在不远的地方。

  机器多么有力,它轧出糖,吐掉残渣。

  ——冲动早已过去了,这钢铁和它拥有的力量

  知道一些,糖和蔗农都不知道的事。

  这一生,你偶尔会经过甘蔗田。

  淡淡薄雾里,幼苗们刚刚长出地面,

  傍着去年的遍地刀痕。

  讲古的人

  讲古的人在炉火旁讲古,

  椿树站在院子里,雪

  落满了脖子。

  到春天,椿树干枯,有人说,

  那是偷听了太多的故事所致。

  炉火通红,贯通了

  故事中黑暗的关节,连刀子

  也不再寒冷,进入人的心脏时,暖洋洋,

  不像杀戮,倒像是在派送安乐。

  少年们在雪中长大了,

  春天,他们饮酒,嫖妓,进城打工,

  最后,不知所踪。

  要等上许多年,讲古的人才会说,

  他的故事,一半来自师传,另一半

  来自噩梦——每到冬天他就会

  变成一个死者,唯有炉火

  能把他重新拉回尘世。

  “因为,人在世上的作为不过是

  为了进入别人的梦。”他强调,

  “那些杜撰的事,最后

  都会有着落(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盆

  炭火通红),比如你

  现在活着,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死去过。

  有个故事圈住你,你就

  很难脱身。

  但要把你讲没了,也容易。”

  月 亮

  天空太高了,

  月亮要亲近我们,

  必须滑过树杈,下到

  低处的水中。

  当我把水舀进陶瓮,我知道

  一个深腹那遗忘般的记忆。

  当我在溪边啜饮,

  我知道自己饮下过什么。

  群星记得的,谦逊的夜晚都记得。

  它随波晃动,涣散,为了

  更好地理解水而解散过自我。

  而在暴雨过后的水洼里,

  它静静地亮着:它和雨

  曾怎样存在于一个狂暴的时代,

  并从那里脱身?

  它下过深渊、老井,又停泊在

  窗口,或屋檐上方。

  在歌唱被取消的时代,只有它,

  一直记得那些废弃的空间。

  窗 前

  当我们在窗前交谈,我们相信,

  有些事,只能在我们的交谈外发生。

  我们相信,在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

  走动着陌生人。他们因为

  过着一种我们无法望见的生活而摆脱了

  窗口的限制。

  当他们回望,我们是一群相框中的人,

  而那空空、无人的窗口,

  正是耗尽了眺望的窗口。

  我们看到,城市的远端,

  苍穹和群山拱起的脊背

  像一个个问号:过于巨大的答案,

  一直无法落进我们的生活中。

  当我们在长长的旅行后归来,

  嵌入窗口的风景,

  再也无法从玻璃中取出。

  临江阁听琴

  有人在鼓琴,干瘦的十指试图

  理清一段流水。窗外,

  涛声也响着——何种混合正在制造

  与音乐完全不同之物?

  ——你得相信,声音也有听觉,它们

  参与对方,又相互听取,

  让我想起,我也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

  来到这里,像一支曲子

  离开乐器独自远行,到最后才明白,

  所谓经历,不是地理,而是时间之神秘。

  现在,稍稍凝神,就能听到琴声中那些

  从我们内心取走的东西。

  乐声中,江水的旧躯体仍容易激动,仍有

  数不清的漩涡寄存其中,用以

  取悦的旋转轻盈如初,而那怀抱里,

  秘密、复杂的爱,随乐声翻滚,

  又看不见,想抱紧它们,

  一直以来都艰难万分。

  剧 情

  戏台老旧。留住某些结局,

  必须使用吊过的嗓子。

  ——抛出的水袖无声翻卷,其中

  藏着世间最深的沉寂。

  ——有兰花指,未必有春天;

  有小丑,则必有欢乐。

  有念白,天,也许真的就白了。年月

  长过一代又一代观众,却短于

  半个夜晚。万水千山仍只是

  一圈小碎步,使苦难看上去

  比欢乐更准确。

  ——愤怒是你的,也是我的。

  悲伤,所有人来分它,就会越分越多……

  最后,散尽的繁华都交给

  一声叹息来收拾。

  那在后台调油彩的人最懂得:脸,

  要变成脸谱,

  才不会在锣鼓的催促中消失。

  玛尼堆

  穷人并不难过,只是

  搬动较大的石头时有点吃力。

  把微风给穷人,让它领着他们

  一遍遍抚摸熟悉的事物。

  把风暴给神,把蔚蓝给神,把关于

  这个世界的新感觉,

  给神。

  如果你忧伤,

  漫天大雪都是你的。

  而穷人只要剩下的:几块牛粪,一只

  在雪中刚刚降生的羔羊。

  傍晚的海滨

  我常常以为我已迷失,找回自己

  是艰难的。

  今天,我来到这海边——大海仍然在这里。

  有人在那边堆沙器,我在这边望着远方。

  我望见的事物:

  海鸥继续研究天空;

  小岛,守着它无法把握的情感,又待在其中;

  黄昏愈浓——潮水

  喧腾,正把早晨时吞下的沙滩一点点

  还给陆地。

  六、作品评论

  胡弦的诗歌美学:写作中的他澹泊恬静,又警觉清醒

  张宗刚

  胡弦的最新诗集《定风波》,全面反映了他出道至今的创作探索。诗集分“失而复得的花园”、“反复出现的奇迹”、“镂空的音乐”、“世界的尽头”、“孤峰的致意”五辑,收入胡弦不同时期创作的诗歌120余首,既有对自我的内在凝视,复有向历史、现实敞开的视野,充分展现出诗人从个体经验入手,对历史与文化的洞察、思考和探究。

  打开《定风波》,但觉颇多佳作。追忆童年苦涩的早期诗作《老屋》,化疼痛为审美,风格厚重沉实,在以少胜多、小中见大方面可称典范。

   “ 要把多少小蟋蟀打造成钉子,才能修好那些旧门窗?/‘砰’,北风紧,木匠叹息。/小莲穿着红袄从隔壁来,说:传义哥,我迷眼了,你给我吹吹。/我扭过头来,看见祖母在忙碌,墙上/又出现了新的裂纹。/小莲,那年我们七岁,你多像一个新娘子。/我吹出了你的泪水,和掉在你眼里的微小的疼。”

  在北风、祖父、棺木、墙上的裂纹等如此压抑难言的意象中,忽又出现年少不知愁的七岁女孩,并喻之为“新娘子”,此种对比式意象的设置怵目惊心;全诗于沉重底色之上缀以轻灵之笔,让氛围益显沉重,所谓“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清·王夫之《薑斋诗话》)。《老屋》昭示出,现实时空的狭小逼仄,表现于文本,恰可转换为一种阔大浑茫;而叙事功能的强化,有助于文本空间的拓展和诗歌表现力的提升。

  纯粹,宁静,超然,在主体和外界之间,胡弦建构起一道有效的防火墙,以其出色的抗干扰性,护守一己内心的澄明。

  胡弦的文本向来自具节奏,自成一体,感受细腻,体悟扎实,本质上是一种有意义的书写,而非空心化、虚无化书写。胡弦深谙诗艺的屠龙术,凡文本的轻与重、小与大、缓与疾、文与白,他多能安置得体,收取四两拨千斤之效。

  “ 大江流日夜,红蓼开千年/此刻,波浪在隐喻中吞吃着光/怀疑主义者凭栏远望//什么才是永恒?/什么在逼迫我们思考?/红砂岩上背影一片//但只有燕子能背对尘世/它张开巨大的翅膀,却不飞,想替我们从时光中/捕捉到某种没被看见的东西。”

  有别于早期诗作中无可驱遣的本体性疼痛与悲鸣,这首《燕子矶》格调明朗,专意于审美的谛视和哲思的开掘,呈现出从容、智性、澄明的特质;这样一种自然而成熟的风格转捩,象征着创作主体诗艺的不断提升与飞跃。此类作品还如《北风》《小谣曲》等,往往开阖自如,意想天外,动静结合,张弛有致,极尽空灵唯美之能事,而不乏深意种种。毋庸讳言,它们是胡弦诗路拓展的标志,也成为他此生写作的重要方向。

  作为实力型成熟诗人,胡弦的诗风雄丽并举,奇正变幻,虚实贯通。在他笔下,古与今、中与西的对接,长句与短句、抑扬与顿挫的转换,经验与超验、偶然与必然、哲思与诗情的勾联,生成种种的梦幻组合。

  “丙申春,过龙驹寨,见桃花如火;/过竹林关,阵阵疾风/曾为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朝续命。/春风皓首,怒水无常,光阴隐秘的缝隙里,/亡命天涯者,曾封侯拜将,上断头台。”(《丹江引》)“身体在时间中越拉越长……却又暴躁易怒。被冒犯的刹那/它认为:毒牙,/比所有语言都好用得多。”(《蛇》)

  因了耐心的打磨与反复的锻锤,胡弦诗中,格言警句时或闪跃,亦秀亦豪亦深刻,每能兴味盎然,格调高华。胡弦文本一以贯之的,正是对语言、意象的精准把握和感应,对诗形、节奏的精妙掌控和调配,他总能从中厘定出一个黄金交汇点。胡弦诗中,难见粗蛮的意象植入,其语感流畅而不平滑,彰显异质元素的有机融合,充分强化了文本的辨识度和完成度。

  雷霆万钧、泰山压顶,是一种力量和风格;纤细如牛毛的绣花针的戳痛,也是一种力量和风格。胡弦的诗作节制、俭约,略取形神,意味深远。

  “ 我停顿。生活不停,在光滑的书脊上/滑动。/有时候是风,催促书页飞快跳动,想看看/怎样的命运在前方等我。//而我并不着急。/——我喜欢在紧要关头/抽出身来,回到过去某个留有折痕的地方,/在遥远的叙述者的口吻里,重新辨别://哦,那么多词,/沉默,并且正深深陷在那里!”

  这首《阅读》从阅读这一普遍性日常化行为入手,借助智性的书写和冷静的思辨,导向妙不可言的禅悟之境。不得不说,作者的确是诗人一族中难得的有心人。

  我们欣慰地看到,置身纯情而功利的诗歌圈,作为拥有一定话语权的胡弦,这些年虽俗务交缠,仍无碍于诗艺的稳步向前。纯粹,宁静,超然,在主体和外界之间,胡弦建构起一道有效的防火墙,以其出色的抗干扰性,护守一己内心的澄明。写作中的胡弦,是澹泊的,恬静的,和谐的,出世的,又是尖锐的,愤怒的,警觉的,清醒的。这样一种原生状态的尖锐、愤怒、警觉和清醒,是其葆有内心本真的强大例证。胡弦,这个低调的书写者,可能真的在创造着现代汉诗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