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芙康:沙龙里的新客

2013年05月24日 11时55分 

  李美皆近照 

  

  李美皆来电话,说《南方文坛》将为她编发一组文章,其中要一篇关于她的印象记,让我帮忙写一写。跟她打交道,尚不足一年,如此短见薄识,“印象”肯定写不像。但李美皆搞劝降,就跟她写文章一样,凡有路口处皆布兵把守。总而言之,让你推不脱。 

  去年10月的一天,为炮制第6期刊物,我正埋头翻稿,突然发现李美皆两篇文章。这位李作者,数年前曾有稿寄来,发表后无人喝采,李某也似乎惊鸿一瞥,销声匿迹了。便连此人的来龙去脉,最起码的是男是女,均不得知晓。李美皆今番卷土重来,我不免心生好奇。 

  一篇评论小说家苏童。读过之后,很是惊叹,文章苦口婆心,写到这步田地,被评论的对象不受震动都难。另一篇评论文化人余秋雨。未及读完,便决计将它刊出。记得多年前,余秋雨参加我刊举办的活动,还曾一同进过北京电台“空中百花园”直播间。当时余虽未大红大紫,但言谈举止新异,已能看出发达的端倪。斯后余果然如黑马上路,撒欢儿奋蹄;围绕他的口水混战,因相互挑逗,亦呈甚嚣尘上之势。鼓动文人间说长道短,本是批评刊物的本分。于是这些年,《文学自由谈》的版面上,敲打过余,也捍卫过余。而我张罗的另一本杂志,对余则只有美誉的文章。读罢李美皆《余秋雨事件分析》,我不禁感慨,难得明白人,难得明白文。见多见厌了脸红脖子粗,碰到内心不紧张、面部不错位,话说得从容练达的作者,你会感觉出弹压不住的快乐。 

  “在批余的过程当中,不少人也暴露了自己的丑陋”。旁观者清,李美皆眼神不错。这句话如果展开,肯定能写出另一篇有趣味的文章。这也可以反证,李美皆臧否人物,点评事件,无团无伙,属于单枪匹马。李美皆这种舞文弄墨的状态,同事们个个欣赏,便两稿一并用出。编辑在联络封面照片时,方获悉李美皆女性本色。这自然更加叫人意外。于是,李文发排前,责编写下数句感言:“我们本打算不再刊发牵涉余氏的文稿,因各方彼此的论点、论据,均已翻不出新的花样。但纯因这篇‘分析’风采独异而不忍割舍。一位女性写手,又是关乎如此刚性的论辩话题,竟然将文字调配到这般举重若轻的状态。窃以为,一些呆头呆脑、言语枯涩的须眉文评家学有范文了。” 

  就是这几句多嘴,招致声色俱厉的斥责。有人来信说,你们跳出来公开表态,作践的是“不体现编者好恶”的标榜。说你们挂羊头卖狗肉,你们一直不服,现在如何,该认罪了吧? 

  同事们珍惜刊物,始终谨言慎行,惟恐旁生枝节。这回兴之所至,诌出几句感想,无非企望倡导一种批评技法,确无自食承诺的主观故意。见有人激动难抑,便想在下期刊物中作点解释。又考虑这些人心眼儿怪,喜欢将解释与狡辩挂勾,遂不提也罢。 

  李美皆这篇文章,读者反应之庞杂,为本刊近年来所仅见。赞语盈耳,驳辞满目,如此毁誉齐来,恰是我们的期待。但念及李美皆虽然文章很有胆量,但不知心理是否坚强,便只将看客的叫好择一些告她,而对挞伐之声,则滴水不漏。 

  后来有位先生,擅自行事,将李美皆这篇“分析”收录一本书中。她电话里有些不悦,想写一则“声明”,内容包括独立写作及著作权云云。我不以为然,劝她不必将这类不快看得太重。世间诸事,包括你李美皆的文章在内,最终最终,都只是过眼云烟。积我数十年阅人体会,凡自珍自爱者,如一意孤行,必导致自恋;自恋发展,必坠入自虐。人生在世,学会莞尔,善于释然,于人于己,利莫大焉。电话那头,李美皆最后说,我再想想吧。几天之后,收到她一纸《我的说明》:“最近在网上看到一本《庭外‘审判’余秋雨》的书(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古远清编著)。书中收录我发表于《文学自由谈》的《余秋雨事件分析》一文,未经本人同意。此书编著者、出版者所为之不当,不言自明。我写评论,只是自身读书、思考结果的表达,不愿意无端地被人强行纳入某些相互攻讦的团队。”(载《文学自由谈》2005年第3期) 

  声明变说明,一字之易,境界明显攀升。事情说清了,心情未破坏,岂不皆大欢喜。希望李美皆保持好情绪,我当然有私心。怕她受到鸡零狗碎的干扰,影响了给我们写稿。 

  刊物好比沙龙,来客众多,如过江之鲫。但有意思的客人总嫌太少(并且是再多不嫌多)。《文学自由谈》常怀单相思,不论他是剥皮抽筋,不论他是隔靴揉痒;不论他是抱团儿策应,不论他是互不买帐;不论他是图穷匕首见,不论他是温良恭俭让;不论他是正经在说话,不论他是故意来打岔……只要发现谁出语奇绝,就恨不得那人成为常来常往的回头客。 

  李美皆善解人意,此后总是自觉寄来新稿。她的关注点颇多,因此话题广泛,有时离文学近点,有时离文学远些。但锋芒在,语人之未语;气韵在,言人之难言。与探头探脑做文章的人不同,她完全是傻头傻脑做文章。在批评界云遮雾罩的庸俗中,脱颖而出的李美皆,以其纯粹的为人为文,使批评变得高尚起来。沙龙新客的亮相,也衬托出有的人于批评圈混迹多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慢慢又知道,李美皆在南京一所军队学院教书,恰恰是传道授业解惑之需,鞭策她大量读书,想问题,写文章。单位偏居远郊,隔膜城市中心的喧嚣与奢华。清冷的环境,不见得适合所有的人,要么更为沉静,要么加倍浮躁。显然李美皆属于前者,久而久之,她已不屑于谬托知己与呼朋引类。此外,李美皆“傲视群雌”的,是她拥有一位充满责任感的先生。因此她衣服不用洗,饭也不要做,儿子不用管,多数课余时间尽可笃实地坐下来,一门心思地敲电脑。 

  收到李美皆的文章,常会打个电话道谢,有时也会提出建议,局部修改或换个题目之类,她都好商量。此人也有一定之规,不见得句句言听计从,但绝不强辞夺理,更无峥嵘狷狂,反正与你慢慢讲。有人问我,当然问得很诚恳,李美皆文章好,是不是来一篇用一篇?事实是,她不适合《文学自由谈》的稿子,寄过来,再退回去的,已不止三五回。 

  从去年第6期起,李美皆期期有文章。这几篇东西,当然并非篇篇俱佳;就是好的篇章,也并非通篇都好。但数篇连着读下来,就彰显出了李美皆那种高蹈鲜活的技能,我行我素的自信,远离人云亦云的原则,对文坛是非无知者无畏的勇敢。 

  合作已近一年,相互都觉欣然。期望李美皆继续到沙龙作客。并期望她每来之前,就像平日备课一样,须十分用力。十分力中,花八分力气完成文章的内容,再花两分力气控制文章的长度。说这些,要的是李美皆始终不懈怠,文章既然做开了,就要做出一以贯之的水准,以不辜负读者的惦记。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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