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无言 人淡如菊——话说汪曾祺之一

2013年05月24日 11时21分 

(青年汪曾祺)


  日月淹忽,白驹过隙;弹指间,一代名家汪曾祺已仙逝五载。在给人们留下不尽叹惋的同时,这位文坛奇士的真实面影和心灵轨迹,他那平淡奇崛的人生和平淡奇崛的文章,总是令人难忘。
  "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为主流。""我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以惯写小桥流水之笔,而写高大雄奇之山,殆矣。"汪曾祺极具自知之明。他让自己静悄悄地写,也让别人静悄悄地看。正因不是主流,他的作品未曾跻身喧喧市井成为惹眼物事,成为炉中火锦上葩;而归于山间江畔明月,白云深处人家。要之,汪曾祺不是凛冽的雄鹰,挺拔的巨树,他是婉啭的画眉,幽幽的兰草。
  汪曾祺的名字是与《受戒》、《大淖记事》联系在一起的。汪曾祺六十岁写《受戒》,轰动一时;六十一岁写《大淖记事》,传咏四方。作为羯鼓铿锵中的锦瑟银筝,两文开八十年代中国小说新格局。汪曾祺作品数量不巨而质量上乘,篇篇闪光。他的笔下,有食色,有男女,有民风,有民俗,对于打破"文革"后那段冰冻期特有的话语禁忌,功不可没。浑厚的国学底子,出色的古文修养,以及对民间文化的天然亲和,直接垫高了他的创作,决定了他作品特有的文体价值。
  汪氏小说魅力,在于氛围,在于意象,在于情境,在于韵味。读汪曾祺作品,深感其文气跳荡鲜灵,如活水一脉,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他的作品,着力展示三十年代故乡苏北里下河的田园风光,人性人情。《受戒》以小和尚明海与少女小英子的相恋,写出了朦胧的爱,迷离的情,写出了特有的纯洁、烂熳与天真,不事雕琢而明明如画,醉人心田。澎湃的灵性,盎然的诗趣,一尘不染的情思,使人如读安徒生童话。一篇《受戒》,情文并茂,比刘阮入天台更纯净,比桃花源更有生机,悠然直抵思无邪之境,成为人性美灿烂的圣歌,拨动万千心弦。《大淖记事》则写十一子和巧云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情恋,美如秋月,韧如蒲苇,透明似水晶。读汪曾祺小说,仿佛漫步春之原野,又如置身一片泱泱水气,神清气爽。他的小说,确是水气盛而土气少,尽显创作主体和故乡水文化之间绵绵无绝割舍不断的奇妙感应;那种清逸风怀、细腻感受,那种幽微的颤动、和谐的静美,那种充盈的色彩、音响与光线,真有说不尽的浪漫空灵纯粹!他笔下的一切,无不成为诗意的存在,诗性的化身。在以故乡为背景的小说里,汪曾祺描绘出了具浓郁地方特色的风俗画,令人神往。在他看来,风俗中保留着一个民族常绿的童心,可使一个民族永葆青春。历史的车轮呷呷作响,轧碎了多少风花雪月、田园牧歌;当许多美好的景致已成世纪绝唱,汪曾祺的作品便显得愈益可贵。他毕竟为我们提供了原汁原味的田园风光活化石,提供了民间风俗那鲜活流动的精神实体。
  没有伦理纲常,世俗偏见,没有冷漠残酷,明争暗斗,一切都率性自然,随心所欲;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把汪曾祺系列作品看成一个整体的大象征,它们表达出了作家本人心灵深处特有的桃源情结(或曰伊甸园情结)。汪曾祺作品以其浓浓的意象化、理想化、诗化倾向,以其散淡的风度,纯美的气息,流曳出飘忽迷离而澄明疏朗的情韵,正合康德(Kant)之无功利审美法则。时代拥抱了大器晚成的汪曾祺。他的文本不具太阳之烈,却有明月之媚--月光般芬芳皎美,鲜活清灵,弥漫着地道的民族艺术精神。汪曾祺是有自觉的语言意识的。他承继了乃师沈从文之风,而又以白描见长,别成一家。他的小说语言,如同水中磨洗过的白石子,干净,圆润,清清爽爽。这种语言魅力显然得益于古典文学与民间文学的完美化合。汪曾祺将精炼的古代语言词汇自然地消融在文本中,又从民间文学吸取甘美的乳汁,兼收并蓄,克钢化柔,扫除诗歌、散文、小说之界阈,独创一种新文体。豪华落尽见真淳,这一点上,汪曾祺很像陶渊明。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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